谢子玄莞尔一笑,便纵着他去了。
或者说,看着他黑曜石一般明净的眼眸,饶是依旧心有抗拒,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罢。
许轻凡见他不做反对,心中大喜,只在溪畔找了处被水流冲刷得干净而平坦的岩石,敛了敛袍袖,却在将将要坐下的时候僵住了身子。
“……来时太过匆忙,只带了美酒,却忘携了酒具……”
他颇为懊丧,闷闷不乐地说道。
谢子玄一时也是无法。
“饮酒之道,甘洌之酒,适用之器,同饮之友,缺一不可,眼下却是这副光景,也是我考虑不周。”
许轻凡心内颓丧,漫无边际地举目四望一阵,眼神忽得一亮,却是不知看见了什么。
他在谢子玄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信步走向了一溪流折角处,一支野荷正娉婷怒放,倒是少了蜻蜓环绕飞舞。
他止步赏玩了片刻,接着便是一声嗟叹,然后就伸手将荷花连茎一并拗了下来。
谢子玄此刻才明了许轻凡的用意。
许轻凡微倾酒葫芦,咕嘟咕嘟一阵,将半壶的酒浆都倾到了莲瓣的花心内,左右移动少许,发现没有溢漏的迹象,脸上自然又添了笑意。
他把葫芦随手抛掷给谢子玄,同时微微举起了手上的“莲形酒具”。
“天公赐美,虽无工手佳具,但有野荷留香,也是一桩美事。”
说罢,便低头凑近了莲花,小口小口地泯了起来。
谢子玄只是将将举起了葫芦,还没来得及入口,便止住了动作,目光里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幽深,一直在面前人身上徘徊。
莲花瓣带着淡粉,与少年人的玉般的肤色交相辉映,被酒浆浸得光亮湿润的唇瓣,轻柔惬意地落在翠绿的花心上。
粉,白,绿三色清浅,却是生生地波动心弦。
许轻凡自然没有注意到谢子玄的异常,此刻他正自得其乐,不亦快哉。
酒香清冽甘澈又合着淡淡的荷花清香甜意,极是清爽可口,让他大为欢欣。
他的脚步带着踉跄,歪歪斜斜地回到了不久前找到的“宝地”上,然后就倾身坐---或者说是躺在了岩上。
他的一只脚已经落到了溪流里,却像是无所觉的样子,随意而散漫摆动了几下,口中吟咏着一首小调,自得其乐不提。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1)……美酒,本天成……”
谢子玄听他最后所哼的小调虽说韵律奇特,但其间的快意洒脱狂放不羁却几乎漫溢而出,心内震惊。
若是叫刘伯伦(2)君听闻此句,定然会即刻将其引为知己罢。
谢子玄正欲上前询问,然而却是发现后者两颊酡红,口中啧然有声,粉瓣的莲花正被他攥在手上,还未饮尽的酒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胸口-----竟是已经大醉而眠。
谢子玄顿时哭笑不得,许轻凡一语的确不错。
一壶酒着实不算多。
可是现下呢?
却是有人仅是饮了半壶就沉沉睡去。
怪不得其家人不允其多饮-----不光只为了念及年纪,更多的,还是因为其酒量着实太浅罢。
“就这样醉过去了?阿丑对我也太过安心了。”
谢子玄叹息一声,在许轻凡身侧坐下,细心地替他将覆在脸上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林间的光影琐碎而细腻,密密地落下。
许轻凡的些许衣角浸在了水中,白纱悠悠地随水飘荡。
一片细长的竹叶悄然飘落,落在了他的唇角。
谢子玄自然而然地伸手想要将叶片拿下,手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他的唇瓣。
他的眼眸一暗。
良久之后,他才将眼神从昏昏睡去的少年身上移开,同时还伴着一句稍带迷茫的低喃。
“如何是好……”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章
白玉一杯酒,寒霜十月天。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之间便从指间流逝。
十月初六,天寒,宜造灶、上梁、理发、裁衣,出行,忌移徙、婚娶、殡葬。
谢子玄长身玉立,裹着一袭白绒雪毡衣,愈发衬得唇红齿白,眉目疏逸。
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愁绪,良久之后,竟是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郎君,”一旁的车夫苦着一张脸,“若是再不动身,天色就要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