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胡同儿的时候,见巷尾出口停着一辆洋车,车上的人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坐着,天黑,只能看到侧面的剪影。他的西装穿的随意却不失挺拔,月光勾勒出的侧脸清晰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微翘,沉静宛如画作。就这么看了半晌,车上的人往胡同里望了一眼,看他出来了,便对他笑,笑得秋夜的凉都变成了春水的暖融。
曹恩凡低头走过去,上了车同他并坐,心莫名地开始跳乱了。
“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比平时更像个读书的。”
曹恩凡笑笑,没说话。
车夫高声问了句:“哈尔飞?”
“对!”
“您坐稳了!”车夫腰一弓,飞快跑了起来。
中秋的节令戏,无非那几出,今天这场就是唱烂了的《嫦娥奔月》。路上,严天佐问曹恩凡看过没。曹恩凡还真看过几次,不过也都是很小的时候了,记得有一年还是在童飞的爷爷家,他爹娘拉着他一起去的,说起来还是沾了康锡哩家的光。那晚是堂会,八月十五正日子唱的。嫦娥在台上袅袅婷婷舞着水袖,后羿每每出现便是一筹莫展。曹恩凡自小就觉得嫦娥最后落个碧海青天夜夜心,冷清寂寥,这戏除了跟那轮明月有关之外,在团团圆圆的中秋演真不合适。
可能早知道今晚又是这戏,曹恩凡还真不愿意去了。
“我不太喜欢这戏。”严天佐忽然开腔说了这么一句。
“眼看到戏院了,你又说这话。”
严天佐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抱着胳膊:“叫你看看嫦娥后羿这两口子有多傻!”
传说人人都知道。但其实这戏里具体怎么演的,曹恩凡已记不清了。“怎么傻了?”
“一个嘴欠,一个护食。”
这话说的,简直是给嫦娥后羿盖棺定论,把曹恩凡逗得止不住笑了。严天佐看他笑,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接着说:“但凡有一个没这毛病,不就还能安稳度日么。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曹恩凡看他来劲了,便一直顺着,还真让他收不住车了,一路上把嫦娥后羿评价一番,最后感叹一句:“要我说,一个做了大罗金仙,一个掌管月宫,真不如两个人过过小日子好。”
曹恩凡心里一沉,自己何尝不是只想过过小日子呢。
哈尔飞门口人头攒动,再不久就要鸣锣开戏,人呼啦啦往里走。今儿十四,曹恩凡看看天上的月亮还未满,愣愣地出神。一只胳膊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别看了,快进去,今儿这月亮,还没你眼睛亮呢。”
曹恩凡看他一眼,低了头被他搂着肩带进去了。
许是因为带着严天佐的评价,再看这戏曹恩凡还真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两口子真是够傻的,不过戏嘛,戏里的人总是有点一根筋的。
演到兔儿爷、兔儿奶奶,满场都被俩丑角儿逗笑了。丑儿可以插科打诨,还能在台上现挂,说了几个时下的小段子,满场笑声爆棚,严天佐更是在一旁乐得椅子都颤了。曹恩凡这一年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世道上流行些什么,因此只他一人在笑声中不明所以地沉默。
待笑声渐息,曹恩凡问他:“刚这是笑什么呢?”
严天佐本以为曹恩凡是不爱笑,除了自己有本事逗他乐,台上这耍嘴皮子说俗段子并不能惹他笑,结果是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段子。他伏到曹恩凡耳边,小声说:“兔儿爷刚说的那个药,是现在药铺里最火的……”
“最火的什么?”曹恩凡把耳朵又往严天佐跟前凑了凑。
台下灯光暗,严天佐只见一个粉红的耳垂就在自己唇边,本想是给曹恩凡卖个关子,然后便告诉他兔儿爷说的本是一种□□,可现在自己跟吃了□□似的,不知为何张嘴咬住了曹恩凡的耳垂。没等他反应过来,又用舌尖反复舔了几下。
曹恩凡浑身一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只觉得自己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办。
严天佐也懵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脑子一热去咬人家耳朵,看曹恩凡那样子好像很不高兴,就想找个法解释,厚着脸皮说:“不都管说悄悄话叫咬耳朵吗,我咬一个试试。”说完,嘿嘿笑了两声,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尴尬。
这么一闹,曹恩凡早就忘了想问他什么了,喉结滚了几下,没说话。
“不至于生气吧。啊?”严天佐继续装没事儿人,伸手拍曹恩凡肩膀。
“没事儿,看戏吧。”
“哦。”
曹恩凡摸了摸被咬的耳朵,心里跟烧了团火一样,他知道严天佐就是爱玩爱闹,自己不该这么胡思乱想的。劝了自己几句,抬头接着看戏了。兔儿爷、兔儿奶奶下场了,这俩丑儿现挂了好多段子,他都听不懂,但也没再问。曹恩凡发现,自己除了自家那小院子,和天桥儿那一方卖艺的摊儿,已经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人间似乎不是他的人间,与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身边的人笑得带劲极了,他倒是真想跟着人去看看,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是极乐是修罗,总得去看看。
旁边的严天佐脸上虽笑着,却还在为刚才的鲁莽暗暗埋怨自己,余光瞥见曹恩凡正在看他,只好胡扯了一句:“你喜不喜欢兔儿爷、兔儿奶奶?”
曹恩凡强笑着,点点头。
“我看这俩欢喜冤家,谁也跑不了谁!”严天佐说完,又是一串没心没肺的笑。
曹恩凡看着台上再次上场向王母告状的后羿,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