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再生我的气,不再不理我就好。”
他淡淡一笑,却掩藏不住内心的沉重苦涩。
“你混入郑王宫的事情,昨日我才听六伯说起。”
浣盈心中一沉,双手松开他,默默退至一旁。
朱衡一语刺中她的心病,但见她蹙起双眉,一只纤纤素手抚着胸口,愁肠百结地凝望他。
隔着流霜望去,此时的浣盈楚楚动人,大有西子捧心之美态。
朱衡第一次见浣盈时,亦是惊叹世上竟果真有此绝色,那也是他第一次相信古人所言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是真有其事。
世上的女子都期望自己拥有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容,然而她们却不知道拥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容貌,亦需要承受常人所难以承受的痛苦。
凡世上的事物,皆不可过分,过了分,非幸反祸。
至少对浣盈而言,非幸反祸。
倘若不是受容貌之累,她又何至于被六伯选中,送入郑王宫中?
攻克郑京,俘获元溪,这两件岂是能够轻易达成之事?
她区区一个弱女子,不远千里将元溪带至北国,必然是历经了重重的艰险。
浣盈见朱衡许久不语,是以小心翼翼地发问:“你生我的气么?”
朱衡道:“你其实不必如此。”
浣盈坚定的目光,恍若天上亮晶晶的星。
“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性命是你所救,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为了你,哪怕死后坠入烈焰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朱衡道:“如果我救你是为让你为我犯险,坠入烈焰地狱,那么我又何必救你!”
浣盈见他面有愠色,生怕他再次弃自己而去,因此不敢似从前那般争辩,只是嗫嚅道:“我记下了,下次不会。”
无论浣盈的承诺是真是假,朱衡内心都做出了决定。
他再问浣盈:“你是如何获得他的信任?”
他指的自然是郑襄王。
及至北国,浣盈已不愿再与郑襄王有任何牵扯,然而无论她想与不想,郑襄王都似阴魂一般缠住自己,越想摆脱越摆脱不掉。
“我……我伪装成夫人。”
朱衡心中一跳:“杜若!”
清晓的号角声里承载着无尽的悲凉,天空由黑变灰再变白,夜里的篝火断断续续熄灭,活在世上的人又迎来一个崭新的日子。
元溪还没有变作一个死人,所以他也同样迎来崭新的日子。
元溪能够在浣盈面前表现出不屑一顾,然而当他孤身一人,不需要再以任何伪装御敌之时,浣盈的背叛便萦绕在脑海之中,久久不散。
当年得知生母真正死因时所产生的感觉在今日重现,他原以为经过那最悲愤的一次之后,他再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却想不到历史重演,仍旧是在最困苦的时刻,他被所谓的“真心”轻易打动。
他的一生之中,最疲倦且反感的事情即是分辨人心,他想在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是再也不会付出任何“真心”,也再不可能被任何“真心”所打动。
好在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个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他是不怕用真心对待的,横竖无论她待自己如何,自己的心思都不由自主牵挂在她身上,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可惜他还是想到浣盈。
将军夫人3
人与人各有不同,并非每个登上帝位的人都能做到六亲不认、骨肉情绝。
他虽然没有办法将浣盈放在心中,但数月以来,的确是浣盈与他同甘共苦。
国破家亡,一国之君沦为任人羞辱的阶下之囚,在他内心灰惨至几近绝望的时刻,分明是她不厌其烦地温语劝慰。
时至今日,助他重生之人忽而告诉自己她是个骗子,那他的重生又算得什么?
如若浣盈是骗子,他盼望她仅仅欺骗了自己一回,她昨日对他的坦白,才是真正的谎言,才是她用以求生的计谋。
然而这样的假设经不起任何推敲。
早起的几匹马儿在帐外啃草,时不时打个鼻息。
清晨的日出染亮白色的帐篷。
他一夜未眠。
风停,草却依旧在响,有孤单的脚步声向帐篷靠近。
他正襟危坐,经过一夜的苦思,反而能够平静面对将来的命运。
有什么可怕呢?左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他死后,郑国会有新的大王登位,郑国国力虽弱,但也并非不堪一击,迟早有一日,他们能够一雪国耻;反而他活在这世上,郑国不免受到掣肘。
一双羊皮靴映入他的眼帘,片刻之后,耳边再响起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