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季分明,春雨过了,夏天也就不远。屋内帷帐、被褥、衣衫也该换季了,我便命宫人们扫除一番,自己则去后院给白菜间苗。
韶儿这几日都跟在我身边,我将宫女们都差遣了,他便问红叶要了张小胡床抱着,颠颠儿的跟着我去后院。我本来打定主意让他多亲历亲为的,结果还是没忍住,回身把他抱起来很蹭了几下。
——实在是身后跟着的这个小尾巴,太可爱了。
韶儿有样学样,煞有其事。我们母子两个便一人一柄小铲子,对面坐着专心挖菜。
才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个小宫女来禀报说,少府寺来了个传话的老妈妈,姓郑。
少府管着皇家苑囿并山泽税赋,是皇帝的家臣,也时常与后宫打交道的。但如今宫里管事的是太后,我倒有点不明白来人找我做什么了。
想了想,还是让把人带到后院来。
虽说是老妈妈,来人却并不很老,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穿得老旧朴素,衣上的刺绣却看得出是宫绣的手艺,头上的银簪子也很是精巧。见了我,俯身下拜的姿态,比红叶还要雅致规矩些,“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我素来不敢受老人的礼拜,忙抬手道:“不必多礼,菜园不比殿堂,自在些就好。”
她并没多辞让,笑道:“谢娘娘爱护。”
很是进退有度。
我问:“郑妈妈是宫里人?”
她答道:“始建六年入的宫。”
我不由就愣了一愣,吩咐道:“给妈妈搬个凳子。”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我说:“应该的。”
“始建”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天下皆认为前朝亡于后妃与宦官勾结专政,戾帝攻入长安,便下旨将妃嫔与太监尽数屠戮。余下的宫女们,则大都被闯入宫中的乱军糟蹋了——因戾帝军规,□妇女者斩,那些qín_shòu便将被糟蹋的宫女也诬为后妃,一并杀害。一场浩劫下来,长乐并未央两宫近三千宫人,所余不过数百。而这几百人,活到弘明年间的,不过几十。
能活下来,并且至今还有头脸的,都不简单。
凳子搬来,郑妈妈又道过谢,才半坐半站的靠在凳子边儿上。
我问道:“郑妈妈今日来椒房殿,是有什么事?”
她忙道:“圣上不在宫中,太后娘娘说不便让男人在后宫走动,因此外来禀事的,多让我们这些看门的老妈子代为通报。”
我还在想,少府何时有了传话的老妈妈,原来是这么个缘故。至于太后不许男人出入后宫,我却是刚刚听说。也无怪哥哥这么多日子都没给我带个话了。想来太后这规矩,应该也是专门为我定下的——纵使我不管事,皇后的权力也还在那里。何况议事堂原本就在未央宫,朝臣们与我相熟的不在少数。我若真要传唤,他们未必不来。
太后老人家确实心思缜密。
我笑道:“郑妈妈该去长信殿。”
她垂首道:“去过了。太后娘娘命老身将清单给娘娘带来。”说着便掏出张叠好的绢帛来,亲自捧给我。
我接到手里,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仍是沉稳默然、不远不近的姿态。
这份心性,不止红叶,只怕连我也是比不过的。
我展开看了看——是哥哥给我送了些邯郸土产,因不是吃鲜果的季节,便多是些干货。枣子、核桃,最多的是苹果脯。
想来哥哥也曾试图给我传递消息,却都在宫门被拦下了。他心中不安,是以费尽心思,只为了确认我平安与否。我心里一酸,忙掩饰着问道:“太后可也得了?”
郑妈妈答道:“听太后说是珊瑚金粉抄的佛经,并顾长卿绘的菩萨图。太后娘娘高兴,还命传赏给大司农。其余的,老身便不清楚了。”
我将清单收起来,道:“烦劳郑妈妈了。”随手从身上解了个平安扣给她,又命人赏她一锭银子。
她收了平安扣,却不肯接银子,我便笑道:“应该的,郑妈妈管花草,跑腿原不是你的份内。该赏的。”
她答道:“给主子做事,也是份内。”却终于收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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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带着郑妈妈走了,我默默想着心事,手上的活计便慢了下来。
刚刚那会儿韶儿一句话也没插,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吴妈妈走了,他便来搬了小胡床来我身边坐着,捧了脸看我。
我手上不停,笑问道:“你怎么了?”
他抿了嘴唇,对我眨着眼睛,却不说话。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忽闪着,可怜巴巴的。
我很觉得好笑,便将斗笠往他头上一扣,道:“自己玩儿去。”
他脑袋小,这一扣连脸也一并遮住了。他抬起圆滚滚的手臂将斗笠抱了,盖住大半个身子,红着脸蛋,很是讨巧,“娘亲给韶儿的?”
我笑道:“嗯。给你的。”
他便有些喜滋滋的,“哦”了一声,蹦跳着坐回去。
我略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