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
他/她重又拿起笔写了四行字,然后把纸压在陈列架的花瓶下,离开了。
“当时,我把这段视频列为不重要,七天后,系统删除了视频。”
很长一段时间,铭牌仍写着夏珘的她并没有回想起私人藏品室失窃的现场资料。
也差点儿将这双眼睛从脑海繁复的资料中清除。
但那时起,挥之不去的疑问时常在梦醒时萦绕着她。
——我在做什么?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做什么?
每天看着世界各个角落、不同阶层发生的争执、冲突及斗争,是基地所有成员的基础任务,再加上剖析毫厘,擘肌分理,将分析结果输入主机,就是她全部任务。
——我做的一切有没有像上司说的,让世界变得更安全?
她开始利用职务权限检索过去的工作成果。
绝大部分被归档,列为绝密,找得到的一部分表明她的工作值得“十分出色”的评价。
她准确无误地推测出数次动乱,地区、日期、关键人物几无差异。
最近的一次,她提供了一枚人体炸|弹的姓名、他的袭击目标及时间段。
而就在她给出的高概率时间点,人体炸|弹被引爆,死亡人数比她的演算结果少了一人。
幸免于难的是一名短发少女。
炸弹被引爆前,她刚好经过一名推婴儿车的母亲,年轻妈妈的丝巾被风吹走,她追了十几米,终于追上了随风飘扬的浅色丝巾,正扬手叫下那名年轻妈妈。
不可逆转的灾难就在一瞬间发生。
少女懵懵懂懂地站在升腾弥漫的尘烟中,灰黄雾霭将现场所有人和事物罩上单调却永恒的隔离色,连她手里紧紧抓着的浅色丝巾亦未能幸免。
唯有少女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初生的婴儿般一片茫然,彼时恐惧和创伤尚未成形,但空白模糊的意识深处大约在呐喊“发生了什么,谁来帮帮我”。
她忽然想起了那双眼睛。
那个趴在地上写信的小偷,有着一双同样的圆眼睛。
茫然,空白,以及露出苗头的恐惧,和从意识深处放出的求救信号。
那双眼睛从此深深印刻在脑海。
夏珘第一次认识到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既不会阻止灾难发生,也不会让无辜丧生的生命复活。
她想离开基地。
也想知道那桩失窃案后续如何,小偷有没有被抓到。
后来,夏珘更名无数次——夏月、夏一淼、夏一天、夏一时、夏周、夏礼白……
夏以年以为她改名是利用名字催促父亲批准她正式脱离基地,但她自己知道,她最急迫的愿望是找到那小偷。
她在脑海里描摹了太多遍那双眼睛,和基地每一个人作对比,她担心她迟早会把那双眼睛和别人混淆。
她想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然而回归现实社会的阻力远超她预估,父亲是基地的联合创始人,他有意分配给她更多外勤任务,让她参与到实际性工作,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削弱她的意愿。
夏珘离开基地前一年,三江流域某山庄的入室盗窃升级为故意伤害,一个去而复返的小偷给凶徒提供逃走路线,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才知道她监测到的是流窜三江流域多年的藏品大盗,那是他/她第一次行窃。
失主是苏佩文,苏姐。
小偷是尚星琪。
后几年藏品大盗的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除了不变的道歉信,从未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失主甚至连小偷的性别都无法提供确切线索。
后来,夏珘花费了一年,用她的天赋和专长摆脱了父亲的铁腕,开始寻找那小偷。
她会不自觉地盯视每个人的眼睛,想加深印象。
她对那双眼睛的印象终究是模糊了。
以至于再次看到时,竟难以确认是不是。
听到这里,星琪轻轻弹了下舌头,“啧,真实の凝视。”
侦探恍若未闻,“后来,我总是想,当时把这段视频留下来就好了。”
留下来,她就有机会把视频证据交给专业人士分析。
兔子第一次作案时还不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年纪,如果那时抓到她,接受警方教育,她一定不会在岔路上走得更远。
不用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磨难。
那双眼睛的主人明明释放出了求救信号,却被她无视了。
“视而不见是基地的必备技能,需要长久磨炼和莫大勇气。”侦探自嘲地笑笑,“可是到后来我才醒悟……视而不见是无法被定罪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