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人也在默默陪伴。每逢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她披衣到帐外散步,总能看见那个英挺的身影在附近侍立。本来他不需要亲自站岗,能够偶尔巡视已经是非常地恪尽职守了。燕燕记得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殿前都点检本人在御帐周围亲自查岗巡逻。她想劝他不必夜夜守护,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那对她来说的确很重要,让她的心得到最大得安慰,不但不再担心会有不测,而且感觉到一种包裹全身的温暖。
现在她透过车窗的纱帘又看见那匹雪球般的白马正走在銮驾的侧后方。她感到那道深沉锐利的目光正扫视着銮驾四周,好像筑起一道结结实实的保护屏障。在这离开伤心之地,踏上漫漫征程的一刻,这个身影和目光将宁静安然的感觉再一次送到她的心头。
皇帝的玉辂此时空着,耶律隆绪陪着母后坐在凤銮里。车里没有外人,隆绪难得地像个孩子似地依偎在母亲身边。燕燕忽然觉得儿子很可怜。父亲死了,母亲忙碌疲惫,自己刚刚十三岁,一切都懵懂无知,却要像个无所不能的大人一样高居冷冰冰的九五至尊的皇位。他也需要亲情和抚慰,甚至需要撒一撒娇,在亲人的怀里任性地嬉笑哭闹一场。可因为他是皇帝,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奢求。她抚摸着儿子的头,柔声说道:
“皇帝,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你父皇去东京吗?”
隆绪眨了眨细长的黑眼睛道:“因为父皇的陵寝在东京。”
“你将来也要将娘送到那里和你父皇埋在一起。”
“不,母后能活一百岁。”
“傻儿子,谁能真的活到一百岁。再说就是百年之后,也要入土为安啊。”
“儿子记住了。”隆绪讷讷道。
“可是娘不想你百年之后也陪在娘的身边。”
“为什么?”这一次隆绪真的吃惊了,挺起纤细的身板瞪大了眼睛盯着母亲问道。
燕燕将他重新搂到怀里,缓缓说道:
“人活世上最多不过百年,而在地下却要住千年万年。选一处山陵比宫殿行宫更重要。你做了皇帝就可以选将来的陵地了。你的父皇就早早选了东京,乾陵早就开始建造,要不是这样,我都不想送他去那里。”
“东京不好吗?”
“东京很好,你祖父、高祖的显陵和你父皇的乾陵都在医巫闾山中,那里山清水秀奇峻雄伟。但是东京再好不是咱们契丹人的家乡。落叶归根,契丹人应该回到自己的故土安息。”
“上京才是咱们的故乡,是吧,母后?”
“对。当年你高祖死在外国,太宗皇帝迎回他的尸骨,却不想将他归葬祖宗陵寝,把他埋在了东京,还说那里是高祖生前喜欢的地方。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现在你还小,还不懂。你祖父过世的时候,穆宗皇帝继位,也没有让你的祖父归葬故乡,而是将他和你的高祖葬在一起,还说是为了父子可以地下相聚。你的父皇为了陪伴父、祖也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将陵寝选在附近。这事应该到此为止。现在大辽回归正统,将来万世一系,从你这一代开始就要世世代代留在咱们的祖兴之地。”
“可是我想陪着母后。”隆绪扯着母亲的衣袖,把头埋在她的膝上。
“傻孩子,娘这话你要记住,不然咱们就该世世代代都不得回归故里了。”
从大同府的焦山行营到东京的医巫闾山,迢迢两千里。虽然一路高山峡谷大川小河道路崎岖蜿蜒,但都有多年修建常常通行的驿道,走起来并不艰难。车队朝行夜宿,一连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在十月底进入东京道。
雄峻挺拔的医巫闾山重峦叠嶂沟谷纵横,是东京道西南的一座突起的屏障,显陵和乾陵在山的东侧,大队人马从西北而来,要经过山的北麓走一段近百里的路程才能到达。
这天的午后时分,捺钵大营在山脚下一个驿站打过尖继续东行。这里是医山余脉,道路右侧是巍峨高耸的山銮,左侧是山水冲刷的丘陵平原。萧燕燕从銮驾中向外望去,只见此地气象与一路走来的草原大不相同。苍松古柏林木葱茏,深秋的寒霜将森林染成青黑色,其间点缀着五彩斑斓的红叶。厚厚的落叶铺在林间土地上,像一块硕大无边的彩色地毯。涧水潺潺,山石峭立,景色雄奇峻秀,美得令人陶醉。她一眼看到山间小道上行人络绎,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在车中朝骑马跟随的太监文公公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车旁说道:
“让队伍在这里稍停片刻,我要在附近走走,松泛下筋骨。”
文公公想,这次扶柩东行,不能像以往捺钵巡游那样一边行走一边游山玩水,一连二十多天忙着赶路,都是白天坐车不停地辘辘前行,夜间住宿驿站倒头便睡,一直没有机会活动,所有的人都憋闷的很。现在眼看快要到达目的地,大家的心情都不觉松快了许多。这里的景色怡人,看来太后也来了兴致。说道:
“是。小的去告诉韩辅政,让他派人警戒。”
燕燕笑道:“警戒什么?前呼后拥的几万大军,警戒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