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片冷冷的幽暗怨光。
这一夜,太子萧胤棠的心,仿佛也被一把利刃,从中一剖为二。一半如火,鼓动,跳跃,燃烧,令他眸底泛出红光,血管里血液激荡澎湃,一半却如这瓦顶的月光,叫人心底深处,泛出丝丝怨凉。
他的父亲萧列,这个帝国的至尊皇帝,终于令他彻底地失望了。
那夜,他曾怀着激动的求好之心,将消息带到了他的面前。而他的反应,却令他失望,甚至是愤恨。
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父皇,竟真的动过要把皇位逊让给别人的念头。哪怕那夜之后,他还是不敢相信。过后细细回想,甚至觉得当时可能只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直到那日,太子妃把女冠子和裴右安的见面经过,以及他说过的全部的话,转到了他的面前。
裴右安为何提醒女冠子保管好有天禧帝题跋的字画?他说将来,这些画将会千金难求。这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一切便豁然而解。
萧彧还活着。作为天禧朝旧臣的裴右安,不但和他关系匪浅,对天禧朝,必定也怀了一种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感情。
极有可能,就是他在游说萧列秉承当初许诺,迎少帝归来。
萧胤棠不确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否真的被他说动了,但萧胤棠相信,如他梦中所知,皇帝对裴右安这个不能被人知道的儿子,所怀的感情,远远地胜过了自己。皇帝对这个儿子的信赖和倚重,也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以裴右安的城府,他应当不会力劝皇帝自己逊位。但如果,他旷日持久地在皇帝面前进言,劝皇帝将继位者定为少帝,以此博名史书,流芳千古,这对于皇帝来说,未必没有半点吸引力。
萧胤棠知道,裴右安容不下自己,就像自己容不下他一样。两人之间,你死我活。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
曾经,萧胤棠以为自己只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现在他才知道,这只是个笑话。
这二十多年来,皇帝他不仅有另一个他真正所爱的儿子,或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即便裴右安最后没能如愿,但等皇帝有了那些儿子,以今日自己父子的离心,他的这个太子之位,到底还能安坐多久?
萧胤棠冷汗涔涔。
今日一切,和他梦中的情景,截然不同。
但他固执地相信,他曾在梦里见的一切,都是他今生原本该有的样子。
甄氏确曾是他的女人,他也确曾是这天下人的皇帝。
现实一切不同,唯一的变数,就在裴右安一人身上。
是他夺了他的女人,如今还要夺去他的帝位。
这个天下,唯一能让裴右安仗势和自己斗的,就是皇帝。
只要皇帝没了,这一世的裴右安,等待他的结局,也就只是孤身一人,被一碗□□毒死于塞外。
就在如今,皇帝和他的那个儿子,两人正在向着自己,磨刀霍霍,步步逼近。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为自己全力一搏。
在皇帝,裴右安和他的三人杀中,就像梦中向他昭示的那样,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
次日早,京城清道,侍卫军在安远侯和中军都督刘九韶的统领下,护卫着皇帝,百官跟随于后,于道旁百姓的跪拜之中,浩浩荡荡,出城去往上林苑。
裴右安本也随帝驾出行,但从前几日开始,迟含真的病再次加重,昨夜一度高烧,竟致昏迷不醒,情况极其危险,裴右安闻讯,向皇帝告了个缺,便急唤一名太医,自己也亲自赶去,一夜无眠,直到今早,迟含真的高烧终于退去,但人依旧昏睡不醒。
太医年迈,熬了一宿,此刻早筋疲力尽。裴右安请太医去休息,自己信步来到院中一处石亭之前。
石亭整洁,一石桌一石鼓,桌上搁了几卷黄经,旁有一副笔墨纸砚。想是迟含真平日闲暇之时的另处读书写字之所。
裴右安上了石亭,随手取了卷道经,翻阅片刻,便放了下去,似乎兴之所至,开始慢慢铺纸,研磨,拿起搁于笔架上的一支银毫,蘸足了墨,悬腕而书。
他一夜未眠,眼底亦布了几道浅浅血丝,但身形却依旧如雪中修竹,挺拔清逸,丝毫不见倦怠,只立于石桌之畔,微微低头,挥毫洒墨,凝神书写。
朝阳正慢慢升起,一缕金色光芒,倏然穿过亭畔的那丛夹竹桃枝,投射入亭,照在了他的身上。一管衣袖,随了挥墨而动的臂腕,在清凉的晨风里微微飘摆。
迟含真悄悄立于窗后,痴痴地望向亭中那拢了满袖清风的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方才小道姑拧了贴于自己额前的冰帕,“哗啦”一声,推门而出,在小道姑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下,朝着石亭疾步而去。
她是真的大病在身,脸色蜡黄,才走了这十来步的路,额前便冷汗直冒,伸手扶着一根亭柱,喘息了两口,道:“裴大人,你莫管我了!今日该当去哪里,便快去哪里!千万莫因我而耽误了大事!”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