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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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老人年轻时充其量相貌平平,对陌生人没有太大的警戒心,性子说好听是宽厚、难听就是随波逐流,似乎不存在特别的原则或人生哲理。打从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他,少年便知道冯老爷不过是个极其普通、庸庸碌碌的知府罢了。
所以她是像母亲的吧,少年下了这个结论。
若在平常,如此平凡的老人绝不会引起丝毫注意,但冯老爷是她的父亲,这个事实轻易地使一切观感大不相同。此后的每一次相遇,少年皆会热情地跟老人攀谈聊天,日子久了,也就逐渐发现他与她的相似之处。
无奈的时候、烦恼的时候、难过或是感到遗憾的时候,冯老爷都会微笑,笑笑地说着,笑笑地熬过去。少年才知道,原来她过去面对自己的戏弄依旧能维持一张八风吹不动、半点波澜也不惊的笑脸,就是学习自这名老人的绝活。冯老爷为官多年,一张笑容让他躲过各种纷争,而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就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然而,卓越杰出的才能却使本来该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变得异常自信满满、志气昂扬。最初,少年真的很讨厌见到这样的笑容,直觉自己在她面前硬生生矮了一截,堂堂的高贵身份被看轻,当然没人会觉得有趣。
若冯老爷的笑容皆是由于心有所感,那她的微笑便只是面具,无论何时都隐藏起内心的所有情绪。那时一点也不知道,如此讨厌的笑颜在最后会成了此生最怀念的容颜──还有看着奏书眉头轻皱的习惯、微怒时炽热卓绝的黑眸、无可奈何的宠溺与退让,全部。
全部皆是、天大的谎言。
只要想起这些事,少年心头便会跃升起一股熊熊怒火,却又无处可发泄,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日积月累下来,早已分不清对她的执着是由于不甘心还是愤怒。被一次次伤害也不放弃,追逐着最初便不存在的梦,这样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少年待在远方,时常摸着被遗留下的旧琴,凄楚迷惘地思索这个问题。
可是,即使如此,少年还是再次来到宅院里。至少要让她的双腿复原,弥补父亲昔日的错误。少年对自己说,只要这么想就好,别再期盼一个不会被达成的愿望,因为她是骗子,她自始至终只是个大骗子而已。
就在少年以为这样的心理建设到了能麻痹自己的地步时,从屋内传出的琴声却打破分离日子中独自构建起的脆弱武装。
几天后的夜晚,这场夏末阵雨又带来了冯素贞等待许久的琴声。这一次,微笑地听完对方那乐句错误的长门怨,她仍以自己的琴声响应了正确的乐曲。一刻钟后,飘荡在雨声里的曲子,便是对方同样无误的长门怨。
可是,从第二首开始,对方又故态复萌。错的地方更多了,简直像整首曲子都被改编过一般。冯素贞愕然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这道挑衅十足的琴声,一手不由得抚上胸前的观音像。
我所弹的琴是正确的,但我并不快乐。冯素贞无声地落下泪来。
一直以来,她所做的选择本该是正确的,一如她总走在毫无偏移的道路上,也因此引导了许多人走回正途。但明明是如此纯正合理的抉择,为何最终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何正确的行为却只伤害到重要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正确无误的道路吗?」
地问着自己,而回答的只有这道满是错误的悠扬琴声。若此题的答案为否,则冯素贞一生至此的选择将全是泡影。
「臭小子,你傻楞楞地站在这儿做什么?」下午,冯老爷悠哉地啃着甘蔗走到庭院,因为这几日白天实在太热了,少年便送他几根甘蔗止止渴。
可一踏入院里就看到、这名有时真是觉得奇怪透顶的少年,正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晒太阳。他双眼直盯着女儿传来琴声的屋子,像是被什么阴间鬼差勾走了魂魄。冯老爷走近一看,不得了,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竟稀哩哗啦地流着泪水。
「孩子,你怎么了?天气太热中暑了吗?」
少年呆楞地望了冯老爷一会儿,双目红肿、鼻子也哭得红通通,看来十分年幼。「老头儿,我真的很讨厌你女儿,你知道吗?我好讨厌她啊——你去帮我问问,问她到底还有没心?木鸟都能飞了,为何她却依旧如此无情?」
满脸疑惑的冯老爷来不及询问,少年便转身飞奔而出,那夜之后没看过他回来。
***
用晚饭时,冯老爷因为心系哭着跑出去的少年,于是问了餐桌对面安静无语的女儿。「爹听你日间弹了琴,就不知是什么曲子?」
冯素贞没想过父亲会有此一问,挣扎了一下子才回答:「是以前因为与兆廷分离而做的曲子…三载相思,尽归于此。」
冯老爷点了下头,不觉得哪里有异。「从谱曲与琴声中听得出来,素儿还是对兆廷一往情深啊。」
「……听得、出来吗?」冯素贞放下碗筷,眼神凄楚地看着双手。「又是一个三年,但陪伴我心直到弹奏结束的身影,却已不是兆廷…。」
冯老爷睁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女儿此刻的寂寞脆弱与奔跑而出的少年重迭在一起了。
「素儿,木鸟可会飞?」
「只要有心的话。其实,若人也有一双翅膀,便也能飞在天空了。可是,没有心的人,纵使有翅膀也是累赘。」
原来如此。冯老爷露出了罕见的苦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