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嘿然一笑,孩子气一般向李从璟投过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这才收敛了神色,肃然道:“渤海,本我大唐藩镇,而今,虽时有朝贡,但孤悬塞外,已有自立之迹象,大明安、李四平之辈,无不心有此念。我等帮大明安掌权,助其强国,意在抗衡契丹,而不是意养虎为患!渤海强则强矣,但必须要能够掌控。日后一旦契丹势弱,而渤海愈强,我等今日之谋,岂不成了让北方再现一个契丹的笑话?平衡契丹、渤海,就是必取之道。眼下之势,让渤海存国,能牵制契丹可矣,万不能使其有机会趁机做大,以至尾大不掉!我想,这才是李哥儿你不愿早助渤海的根由吧?”
李从璟不再赖皮,点头道:“邦交之道,不在除强扶弱,而在弱强、平衡。维护自身霸主地位,使敌不能威胁自身,而保证对其彻底的掌控力,这是邦交追求的至高目标。”
“邦交之道,不在除强扶弱,而在弱强、平衡。”莫离仔细咀嚼着这句话,眼前渐渐明亮,“如此,他日草原大定,我等可以放心离开幽州了。”
桃夭夭抓了抓头发,不知道李从璟和莫离说的什么鬼,明智的选择闭上眼睛,懒得理会。
说完渤海之事,李从璟将目光放到眼下来,对莫离道:“收复营州容易,要在营州落地生根难。营州地广人稀,如何生聚,可谓千难万难,而作为卢龙边境,营州又直面契丹,这就更增加了此地百姓生聚的难度。然而此番克下营州,不同于同光元年,你我再无将其拱手让人之理,如何治理民政,得有个纲领才是。”
莫离道:“治理营州,首要之难,在于人口,若能使营州有人口,则其它问题可迎刃而解。”
“迁民?”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战事未歇,如何迁民?卢龙百姓,又有多少人愿意徙边?如此大举动,朝廷是否允许?”
“此迁民,非迁卢龙九州之民。”莫离摇头正色道,“而是迁营州之民。”
“噢?”李从璟眉头微挑。
这看似是一句矛盾的话,然而莫离既然说出口,就必定有下文。
莫离接着道:“同光元年,大军初征营州,曾受‘义军’之助,李哥儿可还记得当时情景?”
“先有黄宗助君子都胜耶律赤术于白狼山,后有许伯先、陆君严领八百壮士从军,助我等在退至扁关前,成功疲惫耶律倍、耶律敌刺所率五万大军,此间之事,如何能不记得?”
“自古燕赵多壮士,诚然如此。营州之前虽为契丹窃据,但苦于营州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契丹在占据营州之后,其用多在军事,是作为进攻卢龙的前哨之用,对民政并无建树,管理松散。也因此,营州成为‘灰色地带’,山贼众多,马帮肆虐,民风彪悍。军情处初至营州时,立足也异常艰难,营州的情况,总结起来是四个字——民少贼多。”莫离娓娓道来,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趋于锐利,“既然民少贼多,那就化贼为民!这就是我所说的迁民之策。”
“化贼为民?”饶是李从璟思维跳跃,也被莫离这个想法惊了一惊,随即他开始思索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最后摇头道:“只怕贼性难改。”
李从璟此言,莫离并不认同,他严肃而且认真地说道:“始皇帝并六国,异国之民也可为我之民;班超通西域,异族之民也可为我之民!胸怀若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哥儿,何以自缚手脚?”
一直不怎么插话的桃夭夭,此时也冷哼一声,“乱世当道,若非苦无活路,谁人愿意抛家离乡,入山为贼?若能有一方土地可供耕作,饱食暖衣,谁愿从贼,辱没祖宗,朝不保夕?”
两人说得不差,但对李从璟而言,如今战事正急,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后方,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有变故的后方,哪怕只是极小的几率,极小的变故,他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从军多年,他早已习惯将风险降低到最小,对细节的苛刻和追求完美担让他对能掌控的东西,有一种极端的控制**。
莫离见李从璟不言语,知道他仍旧持保留意见,想了想,继续道:“今迁山民出山,给予土地,发放户籍,轻徭薄赋,弃恶从善者必如过江之鲤。对性善之辈,李哥儿宽宥以待,对性恶之辈,李哥儿严刑以对,如此不出数载,营州必治!”
这话说完,李从璟脸色稍缓,莫离抓住机会,进一步说道:“李哥儿先克平州,始有百姓跪拜于衙前;出扁关击契丹,始有八百义军协从助阵;大胜耶律倍、耶律敌刺归来,始有卢龙十万儿郎踊跃入伍,欲从王师护边击贼,振奋国威!今,李哥儿破雁南,治营州,教化地方,‘变幽云之天’正当其时,‘幽州之福’之名,将成‘大唐之福’,传遍天下!如是,李哥儿振臂一呼,何愁不能得‘十万青年十万军’?离只怕到时,天下志士当争相入幽州!一旦如此,区区契丹小国,何以能挡我大唐王师?!”
屋中没有外人,不必避讳,莫离情绪激昂,直言道:“治国之道,刚柔并济,兴义兵,还得行仁政。至刚易折,譬如大秦,二世而亡;至柔易亡,譬如宋鲁,徒为羔羊。当今天下十国,诸侯相争,烽烟不熄,李哥儿欲成大事,自当一手雄师,攻城拔寨,一手仁政,收拢人心!前者定国,后者安邦,前者可扫荡群雄,后者令天下归心,如是,大业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