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曲莉走到我桌旁,说:“今晚下班后到我家吃饭好吗?家里什么都有,我来做。今晚我老公值班,不回家吃晚饭了,小孩也被他爷爷奶奶带到他姑妈家了,要周日才回来。”
“我……”一般非周六日我是不出门的,何况是忙晚餐的时间。
“给自己放一天假嘛,让你老公做饭好了,我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我们可以随便聊天嘛。”曲莉恳求道。
“好吧。”我说,大不了明天不出门,将功补过。
曲莉住的地方离我们单位相当远,上下班时间坐车需要一个小时。
我们挤上了几乎要把轮胎压爆的公交车,门便在身后贴着衣服和脊背“嘎吱”一声艰难地合拢了,幸好我有昂首挺胸的习惯,不然真被它夹掉肩胛骨也说不定。公交车像喝了过量烈性酒的醉汉,踉踉跄跄地在大街上缓缓迈开了醉步,又像一条临产的大海鱼,在汹涌的浪潮里颤颤巍巍小心谨慎地尽量随波逐流。
车厢里的人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一律一脸漠然,也有的茫然,还有的愤然,总之,笑容那玩意儿是外星球的东西。他们彼此绝不相看,似乎人这东西一看了就想呕似的。他们的目光全四面八方往外透射,穿过眼前的脸庞、脑袋、躯体,穿过画着广告画的车窗玻璃和车身甲虫似的铁壳,或者还穿过大街上的人流、店铺、高楼大厦,穿过中国的版图穿过地球还有银河系,落到一个人所未至至少目前任何科学家都还没探索到的世界,而且这样的世界几乎正以无限的数量无数种形式存在着,因为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能产生一个。也有个别耳塞p5闭目纵游宇宙的,也有以饿狼扑食的专注两眼盯住手机屏幕的,也有大拇指在手机按键上以比刘翔跨栏的速度快上几千倍不停按着按键的,当然还有像我这样,目光短浅穿越不了只好到处看人的,不,如此平庸无能者似乎只有我一个。
我们在公车上晃悠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站。公交车虽步履蹒跚,生产能力却超强,车门一开,我们便迅速被它娩出体外,因用力过度,几乎是被抛出来的,我们像猪崽或者说鱼卵一般被抛出后,随即又涌进去一大批。生产容易,把孩子塞进肚子可就费劲多了,前后两个车门外分别站着不下二十个人,他们你推我搡,大呼小叫。伟大的母亲在把大部分娃儿纳入肚子后,终于艰难地关闭了大门。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在唱:噢,慈祥的母亲,是美人中的美人,噢,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
“还看什么呢?走吧!”曲莉拉了拉我的手。
“我发现了一个减肥的好办法。”我回过头来,说。
“什么办法?”
“天天来你家做客。”
“在车上被榨油是吧?”曲莉反应很快,笑道。
“是啊。”
“你回家的车不挤吗?”
“相对好很多,去我那边的车多,随便上哪辆都行。”
“我们这边就这辆车是直达的,没办法。”
“唉,你真辛苦。”
“呵呵,习惯了,也没什么的,像你说的,就当减肥呗。”
“问题是你再减都得削骨了。”
曲莉所住的地方是一个接近郊区的相当大的城中村,离开车站没多久我们就拐进了那个区域。这里远比我所住的地方繁华和热闹:大街小巷全是买卖叫嚷的,比《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上百倍——凡是可能有人走的街道都摆满了摊子。有直接在地上设摊的,把报纸、蛇皮袋、雨衣布、木架子、铁架子往地上一铺一搁,就把大到支开的帐篷式的便携蚊帐、箩筐、皮袋、独坐沙发、皮箱,小到雨伞、纸巾筒、手机链、纽扣针线、一块钱三个的指环之类全罗列出来;有把货物摆在敞开的小三轮上的,“出口转内销”的皮鞋啦,马铃薯芋头萝卜啦,榨甘蔗汁啦,仿佛收集了全世界最美的□□似的剥了皮露出白皙细腻的硬壳的精巧浑圆的海南椰子啦,卖主或蹲或站,也有以猴子望月的姿态看着过往行人坐在车子的软座上,一脚撑地,一脚吊在半空中悠闲地荡秋千的;有把脑袋憋屈地钻进满是单车杂物的街道里侧,屁股则面对行人慷慨大度地敞开的小货车,堆满了水果的车仓外侧竖着一块从哪个纸箱上撕下来的形状怪异的牌子,用粗粗的黑色油性笔写着“新疆哈密瓜”“陕西红富士”……那牛皮颜色的牌子实在像极了过去某个年代的厕纸,估计小货车屁股后的水果一旦清理干净,它必然也会被拔起来,把车仓里的包装泡沫网啊、蒂啊汁啊皮啊一挂,就被弃之地上,也就厕纸的命运;还有许多带轮的手推车,卖牛杂的蒸汽一片,卖奶茶的甜蜜一片,烤红薯的乌黑一片,卖臭豆腐的乱臭一气,烙大饼的“哟哟”响,煎豆腐的“嗞嗞”叫,烤鱿鱼、肉丸和香肠的时而“哟哟”时而“嗞嗞”时而“哔啵”,还有带着胶手套“嚓嚓”地削着菠萝皮的,操着纺织机似的机械“咝咝”的卷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地各各相异,跟刚才公车上的乘客截然相反,他们的目光全都亲切温馨脉脉含情地投到了过往的一切人身上。
两条街的交界处,成九十度坐了两小排靠擦皮鞋为生的妇女,她们一无例外的全低下头,数着来来往往的各种鞋子,那失望和怅惘让我想起了一句宋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当然应改为“过尽千鞋皆不皮,步履匆匆谁留留”。也许是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