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苦笑道:“连坐两回粪舍,于我来说已是自落草起从未有过的艰难,会有些变化也属正常。”
刘拂觑他一眼,并未撒手,亦未再往屋中走,而是带着人来到船头处的栏杆旁。
她松开周行,双手撑杆,稳稳地坐在上面:“可惜有月无酒,不过有三哥的心事佐景,也算不错。”
方才周行的话,她信。
她也曾是簪缨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自然晓得那九日对周行来说,会是怎样的煎熬。
但刘拂却不信,这是他近来沉默许多的原因。
周行言行刻薄,平日里的作为可称得上放浪形骸,但以他心智之坚,绝不会仅因一个小小粪号便转了性子。
刘拂拍了拍手边的栏杆:“坐。”
一旁突地沉了沉,便是不回头去看,也可知道是周行翻身坐了上来。
她也不催促,只仰头看着并没什么好瞧的夜色,等着周行自己开口。
“我与奇然,也确实同你所说一般,早早就被圣上预定成了辅佐太孙的青年臣子。”周行扯出个笑来,“因着奇然是方家幼子,方大人素来疼惜他,只教他专心读书,日后忠君爱国。而我……”
“而我,则是从小就被教导着要为了家国天下,为了太孙尊位稳固,不计一切。”
“我自幼便知晓,祁国公府的荣耀,有大堂兄去抗。二哥是父亲的嫡长子,且与太孙年岁相差许多。”
“是以,我周行于周家、于父亲来说,唯一的意义,便是能将祁国公府紧紧地绑在‘孤臣’二字上。就如我叔祖为助圣上铲除外戚而获罪被斩,高叔祖因救驾多次英年早逝一般。”
“我的命,便是来拿使的。”
周行扯起嘴角,面上并不带丝毫悲凉,反轻笑道:“祁国公府世代忠心,只做天子臣。”
“从我懂事起,便知侍君如侍国,为了大延千年昌盛,可不计一切。”
可君王多疑,想要得到一个帝王全部的信任,又谈何容易。
方奇然之父脱出本家,一心侍君;武威大将军早早将独子拎上战场,为圣上执密事。
就算是她的祖父忠信侯,当年将自己送去无依无靠的小天子身边,除了护卫圣上之意外,亦是为了在她女儿身暴露时,能凭着幼年而起的情意从欺君大罪中抢出一条命来。
从龙之功无人不想得,但如祁国公府这般将子嗣当冷冰冰的工具使的,整个大延或许也仅此一家。
刘拂只静静望着他,也不出言劝慰。
她知晓,以周行的骄傲,不论何时都不需要旁人的安慰。
是因为信任,才能让周行对她展露心扉。他既缺个倾诉的人,那她就好好的听。
听进心里去,再不对外人吐出一个字。
“阿拂,你问我因何而变?”
刘拂侧目,看周行凭栏而坐,面容和煦如春阳。江风吹起他的鬓发袍角,却吹不走他眼中的坚定。
周行轻而缓地认真道:“我于粪舍旁,看着对过与左右无数考生,惨白着脸摇摇欲坠。我不知他们拼了命奋笔疾书,有多是为了天下苍生。但我知晓,一开始促他们读书的原因,多是因为想要挣破与生俱来的贫寒。”
“为君者治国,高位者献计,他们是为了天下不假,眼中却总没有天下人。”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谈何容易。”
周行将心事尽吐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刘拂:“阿拂,若我.日后做了什么你觉得罪大恶极的事,只盼你记着今日情意,莫与天下人一同恨我。”
刘拂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他身形仍带着少年的单薄,可眼神中却带着让她动容的坚定。
她突然想起在周默存死后的第五年,翻看史官笔录时,惊讶得无法克制住手抖的自己。
世人皆道周相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却只有她知晓,背尽骂名的背后,实是为了万千黎民。
可惜为了朝局稳固,真相注定了要在多年后才能见诸于人前。
是周家此代皆如此,还是仅有一人如是?
刘拂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郑重道:“好,我一直信你。”
“阿拂,有月无酒毕竟不美,厨下有阿存早前在绍兴觅的枣子酒,味甘性淡养胃健脾,不如尝尝?”
刘拂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周行点头,眼中沧桑尽褪,含笑道:“你身子还未康复,便是有陈迟与侍卫们跟着也不够妥当,既然此次春闱咱们都不参加,不如我陪你弃舟换车好了。”
话中不带丝毫问询的意思,又因刘拂才说过信他,不好立时反驳,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今晚听周行剖白了一场心事不假,被他下了套也不假。
转身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刘拂哼了一声:“陆路难免乏累,还是早点歇息吧。”
正欲取酒的周行:……
他立住脚,望着少女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于门后时,周行的唇边才溢出一丝笑意。
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