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始终被宋离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旋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终于有了些力气,歪头对坐在一边的宋离笑了笑:“师尊啊,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是梦,一切停在这里倒也刚刚合适。
久等的人负光归来,骄阳映在他苍白无色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明艳动人。
但这不是梦,冰冷的现实无情的告诉宋离——
这人终是要走的,他睡了这么久,攒够了一身力气,不过是为了争取这片刻的时间,来同他好好告别。
原是回光返照。
宋离想笑一笑的,但他刚扬起唇,嘴角就克制不住的颤抖着要垂下。
他努力了半天,终于换得床上那人一句:“算了,笑不出便不笑,我也没强迫你啊。”
“师尊,你前两日去哪了?我醒来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你。”
宋离摸了摸不悔的手背,不过三日功夫,这手竟瘦掉了一层肉,只摸得到一副干枯的骨架。
“我去办了点事。”宋离拉着不悔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脸:“是不是等急了?”
不悔就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急了,捏捏你算惩罚。”
宋离抓着他使了点劲。
“啧。”不悔皱起眉挣了挣:“做什么?我罚还是你罚啊。”
“你罚。”
不悔应了一声,在那被宋离强行捏红的地方摸了摸:“我都不舍得使那么大劲儿,你真是的。”
“我的错。”
“这样就没劲了啊!”不悔撅起嘴:“我随便说说,怎么还认真了。”
“不悔。”宋离唤了声。
“嗯?”
“我一直很认真。”宋离道。
不悔弯着双眼睛看着宋离:“我知道,我师尊做什么事都顶认真顶厉害。”
宋离从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他向来把一切都看的透彻。
对他来说,活着与死去,不过是存在的方式变了。
生者有血肉,死者铸白骨。
这世间万物谁都难逃一死,不过是迟早而已。
但他看着不悔,分明一脸苍白却还笑着的模样,如何都不肯面对现实了。
于是,他很认真的对不悔说:“我等你好起来。”
不悔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又笑着配合他:“好啊,等我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天眼宗摘梨花可好?”
宋离点头答应。
不悔又东扯西扯的说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躺着不舒服,撒娇道:“师尊,床太硬了,硌的我后背疼。”
宋离坐了过去,扶着不悔的肩膀把人揽进怀里。
不悔极满足的靠着他,舒服的闭上眼睛。
“师尊。”不悔轻声说:“就这么靠着你真好,真想一辈子这么和你待在一起。”
宋离搂紧了他,摩挲着他细瘦的手臂,眼睛却直直的望向窗外:“你不是还把我托付给别人了吗?”
不悔在他怀里笑的直抖:“苏情姐姐怎么这样,求她办件事,还给我说出去了。”
宋离没说话。
“我不还是放心不下吗?”不悔像是笑的太狠,气都有些接不上:“……你说大师兄二师兄那俩糙老爷们,能照顾的好你吗?我若是不在了,总得寻个可靠的人来……”
“你不会不在。”宋离打断他:“你说过,我在哪,你便在哪。我当真了,你不能反悔。”
不悔皱了皱眉,沉默了。
他不说话,宋离自然不会开口。
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总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悔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句话,就先别当真了。”
宋离却难得有些固执:“我已经当真了。”
不悔偏开头,低低咳了两声:“师尊,你明知道……”他的神情骤然哀伤,间或夹着些许不甘与委屈:“我能怎么样啊……你别惦记我了不行吗……就当从来没收过我这个徒弟不行吗……”
“不行!”宋离却罕见的厉声呵斥,像是压抑不住某种感情,连声带都撕扯着震痛:“你惦记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徒弟了?!”
不悔孱弱的身子陡然僵住:“……你,知道?”
宋离从背后抱着不悔,原本揽着他肩头的手,不知何时以一种环抱的方式从他胸口穿过,像是要把不悔整个按进怀里的姿势,牢牢地,死都不放手。
宋离的额头抵在不悔肩上,哽着喉头颤声道:“你敢做,就不该指望我不知道。”
不悔只僵了几息便软了下来。
他本就垂死,没几分力气,也坚持不住。
何况,他都要死了,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精神恍若一下子抽离,不悔霎时间气若游丝起来:“叫师尊瞧见……那些龌龊心思,见笑了……”
不悔动了动:“师尊还请……离我远些吧……别把那蛇毒……过给你……”
宋离听了这话,当真撤去了手中的力道。
被扶着躺回床上的时候,不悔自嘲的笑了笑,身体的虚弱由不得他心疼,可他却还是感觉到胸口处传来沉闷的钝痛感。
他睁开眼睛,漆黑如星的眼睛已经不复从前那般清明,模模糊糊像隔了层纱。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宋离,看着那人从清晰到蒙了一层光晕,如神祗般篆刻在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