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继承了老祖画魂的本事,因此对个体的情绪就更体察入微,生命在他这里也远比别处更重。
昔年他还只是个坐不垂堂的千金公子之时,就已经有一种出自天性的温软善良。画魂的技艺令他对生命的悸动更加敏感,也更割舍不下。
他只有茫茫然地看着寒千岭,朝对方的方向走去一步,仿佛想要找点什么支撑似地想握寒千岭的手。
寒千岭不动声色地避开,顺手抄起桌子上幸存的笔筒塞给他抓着。
游苏也不介意这个。他就那么紧张地握着那个翠玉笔筒,直到筒身上甚至泛起一道细碎的裂痕。
他喃喃道:“寒盟主,我,我们游家对不起三千世界……”
寒千岭早在他召唤之时就有猜测,如今一听他的这具模糊不清的指代,心里至少也确定了七八成。
他只是平淡而笃定地说道:“不论前事如何,及时止损也是功德。”
他没给仿佛被抽去主心骨的游苏更多思考的机会,直接拿话问他:“游公子接下来要干什么?回游家去吗?”
游苏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绝不会对旁人的问题听若惘闻。
特别寒千岭问他的问题还是“是或否”这样简单的二选一。
他虚弱地说:“不行,我不能回去……”
倒不是因为他向寒千岭坦白了游家底细心虚,在游苏看来,在大义上做错事的是游家,心虚的应该是家族而不是他。
但很显然,于寒盟主的眼皮底下乌先生都敢打晕他带走,他如果此时回家,那想必就是上门给送菜的。恐怕当场就被打包送往玄武界了。
游苏虽然秉性纯善,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自然能想明白。
“那游公子有什么打算?躲起来?”
“不,”游苏的眼神又清明了些,他把自己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坚决道:“皇皇正大之下,我无错无屈,何来苟蝇躲避之虞?”
和寒千岭两问两答之间,他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刚刚那种巨大冲击之下造成的软弱神色也褪却了大半。
寒千岭第三次朝游苏发问:“那游公子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力所能及之内,我愿襄助公子。”
游苏紧抿着嘴唇,站着思考了一小会儿。
他已经察觉到,寒宫主的性格和洛兄是很不同的。
同样的情况放在洛兄那里,一定会热心替他陈列出许多选择。洛兄会劝自己,开解自己,和自己分说明白游家此时的位置,以及多年来自己和游家的关系……但寒宫主不会。
寒宫主不评价游家也不评价自己,只问他接下来有没有想做的事。
洛兄热情浪漫,而寒宫主淡漠可靠;洛兄修道重修心,无论是刀法还是性格都令人惊艳,而寒宫主虽然从不曾做过闻名的出格之事,可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
所以画洛兄可以用粗狼毫白描线条,刀锋需格外睥睨纵横;而寒宫主要当心工笔,他整个人精细到不能增减,发丝稍乱一分气场就有不同。
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往画魂的方向想后,游苏把思绪收了一收。
他想:不管洛兄和寒宫主的性格究竟有怎样的区别,可他们两个都是为我好的。
他们都是好人。
——这句评价寒千岭的话要是给阴半死听到了,他能把游小公子放进药鼎里炖了,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什么时候让出来。
但游苏又不是阴半死的蛔虫,哪知道对方的心思。因此,他只是敬佩地看着寒千岭,轻声道:“宫主,我想去前线。”
寒千岭果然也不阻拦他。
“我会派人送你过去。在前线要注重的事宜尤其繁多,启程前我也会请人来给公子讲解。”
果然!寒宫主外冷内热,是个妥帖万分的好人!
游苏心里又加重了这个印象。
好人寒千岭带着游苏走出乌七八糟的书房,步入阳光明媚的小院。然后仿佛“不经意”地想起一件事:“对了,游公子,你还有没有画别的九江?”
游苏一愣:“有倒是有,我还剩一张,只是那张洛兄是他饮酒时的样子,没镌刻刀意在里头,不能拿来对敌……”
寒千岭闻言微微一笑。
“这没有关系。”要是九江的画都被放出来当做攻击手段,那他寒千岭是做什么吃的。
游苏大方惯了,听寒千岭有这个意思,当下就取出那卷红绸缠紧的画轴递给他。
他看寒千岭珍视万分地一寸寸抚摸过画轴背后装裱的纸张,温柔如同摩挲洛九江的眉眼,不知怎地就有点无端脸红。福至心灵之下,游苏结结巴巴地说明道:“像这类‘逸情’画魂,所费气力不多,宫主是可以再封回去的。”
寒千岭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多谢游公子,你想何时启程?”
一提到这个话题,游苏的目光就坚定了些。他毫不犹豫道:“越快越好。”
……
于是三天之后,游苏被送往与玄武界正拉锯开战的某个世界。
他身份毕竟非同一般,因此护送他的修士直接按照寒千岭的吩咐,把他径直送到主帅麾下。
而这位来都来了就顺便管管的主帅上下端详了游苏一番,便缓缓眯起了眼睛,神色很是不善。
“游家小子,我知道你。”
枕霜流阴渗渗地说道:“你是九江的好朋友,怎么过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