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全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大喝:“藏妹,当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说?”
藏色散人自与丈夫相识以来,从来都是她嬉笑怒骂,男人温柔款款,还是第一次被夫君以如此眼神看着。她一惊之下,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啊,眼神,是那渗人的眼神。
一个时辰之前,被魏无羡惊动的凶尸,凄凉的坟场,那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的刘姓守墓人。
仔细想想,刘平眉眼如画,和那面目平淡的守墓人并没有父子相。
晋江墨氏的兵器谱上,魅术师刘氏排名第三,在他二人之前。
一阵剧痛从藏色散人右眼眶中传来,将她从五年前的梦魇中惊醒。胡古月从她眼眶中精致地拽出眼球,用薄刃一点一点地挑断眼球后黏附的神经以及肌肉,道:“你醒了。”
“你这样活着,其实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平龙岗的刑房里,藏色散人赤身luǒ_tǐ地躺在刑床上,陈旧的血污深浅不一,在她周身铺了许多层。从去年起,她身上便不再有铁链或绳索了,因为她已经虚弱到绝对无法下床了。
她的胴体,曾经令心悦之人疯狂情动,是十分美好的,如今却浑身都是凹陷裸露的伤痕。肉被刮了又长,长了又刮,最终经不起任何摧残,全身再也没有一处平整之处可供胡古月下刀。五年前夜猎惊魂时,她在世家美人榜中名列第四,今年她尚不到四十岁,却已憔悴苍老得判若六十出头之人。
被生剜右眼的剧痛折磨得无法开口,她满脸都是生理泪水、鼻涕和口水。
她的惨叫中只有两个音节,已不是人类的词语,更像母兽的哀嚎。但胡古月两年多来与她常在一起,知她反复说的是“杀了我”和“无羡”。
“我问你,”胡古月冷漠地清洗刀具,“后悔下山了吗?”
哀嚎声更响了,这回只有执念入骨的声声“无羡”。
平儿在一旁指导胡古月下刀,叹息道:“你不告诉她儿子在哪里,她不肯让你称心如愿。”
五年前平儿是个九岁少年,如今已是洪武十四年,他坐在轮椅上,除已换上崭新的绣竹叶纹绿袍,声音容貌竟还是当年九岁的模样。
“魏无羡已经死了。”胡古月道,“被野狗咬死,死无全尸。”
藏色散人的嚎叫更加激烈。
“她不信你。她信她儿子能活下来,除非亲眼看见尸骨。她被我们折磨得神智崩溃,还没有断气,全靠看着我这先天不足的样子,自欺欺人将五年前的事想成今年,硬生生忘掉多年折磨,才能撑着。”平儿叹道,“我却没有魏无羡的福分,能遇上这样的父母。”
“诸葛,你不要同情她。”胡古月抚着花白的胡须道,“谁又来同情她师父呢?一个人守着漫长的生命,朋友、敌人、徒儿全都一年年老死,最有可能陪她的两个徒弟一个已经不复存在,还要失去另一个。她对他们倾注全部心血,至于他们,只带给她一颗破碎成粉末的心。”
藏色散人更加悲伤地呜咽起来。
胡古月不顾她的乞求,发狠地继续将她如豚彘般剖解凌虐。她残破的身躯经不住刀片,他现在用的是针扎。诸葛平是神医之后,要保证受刑人最大的痛苦与最长的寿命,便淡淡地在一旁加以指点。
哭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若游丝,轻不可闻。
“她要死了。”诸葛把脉探看了一下,禀报说。
“让她回光返照,想起一切。”胡古月冷冷地吩咐,“我有话问她。”
妇人穿着不染纤尘的雪白道袍,道冠上饰有长长的鹤羽,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站在妇人身后的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仰起那张含泪的脸:“师尊,请您息怒,魏公子是无辜的……师尊,您饶了他罢……”
“我饶了他,谁来饶我?”妇人浅笑道,“我的法器、秘籍也是九死一生换来的,尤其是引魂宝鉴,是我大徒弟晓儿以身祭火煅就,是我的心头肉,为什么他拿着了?为什么?”
妇人站了起来,在殿内走来走去,双手不断抚弄衣袖:“为师同温卯、蓝安是莫逆之交,蓝安的道侣不幸身亡,他一心殉情,我废了多少心血才弄来上古神器引魂宝鉴,可人间的仙气早已稀薄非古时能比,引魂宝鉴损耗灵气,始终无法修复。藏色,你生得很晚,不会理解那个年代徒弟能为师父做到什么地步……晓儿是为师收的第一个徒弟,以后再过百年千年,也不会有第二个这般好的弟子了。为师犯了什么样的罪过,竟连大徒弟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都要失去?”
“师尊!”忽然间,她挺直了身子,高声道,“师父,您不必再怪罪魏公子了,那些外传的法器,是我偷的!”
“是你。”抱山散人向她面前凑过脸去,道,“真的是你。”
“方寸观是被监守自盗的,不是别人,是我。”她大声回答。
“是我从小娇惯宠爱的小徒弟,”抱山散人眼神凄楚,道,“是我希望能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相依为命的你。是我门下天赋最高本领最强的你。”
“是我。”她将头顶的鹤羽道冠解下来放在地上,说道,“师尊,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您的徒弟了。”
这个动作极深地刺激了抱山散人,但她为求飞升,修炼讲究绝情断怒,便闭上眼平复着呼吸,淡淡问道:“为什么?”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