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林平之自己给自己关了禁闭,下了决心如无要事不出书房和卧室一步;如是三四天,第一天第二天也还罢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真真是度日如年。道理是想的很明白,可惜再明白的道理遇上更加明明白白掩盖不过的心意,统统都成了浮云。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见面,就算见了面,能说的只有一句“我想过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之类的话。
他在心里想象过很多见面之后说这句话的情景,觉得自己很可能下场不妙,为自己可能遭受的不妙也想象了好几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之后便无比的沮丧。他并不害怕,反倒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越是想象得离谱,便越是紧张兴奋,乐此不疲,又在想象结束之后狠狠地咒骂自己,之后就剩下无边的沮丧。
然而四天之后这些就都剩不下什么,只有焦虑无边无际没完没了。他不出门,令狐冲竟然也不出现。
他怀疑自己给自己关的禁闭到底有什么意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令狐冲的住处见见他,又很担心一旦见到他,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然而这些心底里千回百转的念头毫无用处,他自己也很清楚。
这天午后他陪着父亲在大堂中议事。天气闷热,多少个冰盒都无济于事,即使坐在那里不动,发际间还是时不时有汗珠淌下来。他热得有些脱力,正心不在焉听着父亲忧心忡忡地跟梁师傅商议着什么。忽然有人狂奔进来,急三火四地通报:“总镖头,令狐少侠回来了!”
四个字是林平之心里的钟鼓,他惊得一耸,就见父亲毫无形象的跳起来,叫道:“快请!不对!我亲自去迎接他!”
通报的人紧跟着说了一句:“对对对,总镖头你快去看看,令狐少侠受伤了!”
听了这话林震南大惊失色,什么都顾不得了,举步小跑,刚跑出去几步,一个人影掠过身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宝贝儿子,他看上去比当爹的急得多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步态甚至有些踉跄。
跑到院子里刚好看见乌云狮子驮着令狐冲小步颠着进来。周围镖师、护卫五六个亦步亦趋的围着跟着,个个都想帮忙,可是无论谁伸手,乌云狮子必然尥蹶子喷响鼻,凶形恶状。令狐冲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俯着,不知生死。
林平之先是脑子里“轰”地一声,耳朵里嗡嗡地响,接着直直地冲过去。说来也怪,乌云狮子对谁都凶,唯独他过来,老老实实的低下颈子,俯首帖耳。
林平之在鞍边停住,看令狐冲贴在马脖子上的脸,第一次真真切切懂得了什么叫面如土色。他习惯了令狐冲随时随地都嘻嘻哈哈眉飞色舞的样子,乍然看到那张脸上黄暗的颜色,紧闭的眉目,和惨白色的嘴唇,一时间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脑海深处有莫名的声音轰轰的响。
林震南和梁师傅随后就到了。两人都没去理睬林平之,横竖乌云狮子之前俯首的时候就被人拉住嚼子控住了,也不必怕它。林震南伸手在令狐冲的颈侧试了试,惊声道:“脉象好乱!快着人去请大夫,请福州城最好的大夫!”说着,他和梁师傅两个人亲自将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架着往屋子里走。刚走没几步,身后一群人乱哄哄的喊起来:“少镖头!公子爷!”
回头一看,却是林平之靠着乌云狮子瘫倒在院子中间,他晕了过去。
林震南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倍。梁师傅忙低声开解:“总镖头,平之还小,不懂事。”
林震南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看看人事不省的令狐冲,满怀无奈,又长长地叹一口气,只说:“先救这个吧。那小畜生,不必管他!”
林平之给人扶进房里,请来的大夫诊视过令狐冲,也来看了看他,笑道:“今日天气闷热,公子是中了暑,服一剂香藿正气饮便是。比起那位少侠可是好办得多了。”说着,便要在窗下桌案上开药方。林平之忙问他:“大夫,你去看过令狐少侠了?他伤得怎样?”
大夫皱起眉头,苦笑道:“老夫在福州城中行医数十年,跌打损伤也看过无数,但如这般却是少见。林公子,府上是江湖一脉,这江湖人的打斗法和寻常市井可不一样。好在那位少侠内息深厚,我来时已经醒了,说是不妨事,内伤可用内息自行化解。老夫便给他开了个强身益气的方子,也算助他一臂之力。”说着,拈须微笑。林平之讷讷的说:“多谢大夫。”
没人的时候,他悄悄地去看了令狐冲。那边却和他这里的清幽安静不一样,总是人来人往。他躲在花树后面看见梁师傅出来又进去,知道父亲一定也在里面。他是偷着在母亲亲自煎药的空挡出来的,只能先回去。一直熬到入夜之后,所有人声都安静下来,才终于偷偷出来。开始十来步还是走着,走着走着越走越快,走着走着走变成了跑。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急切,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