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说起笑话来,真是叫人为他死了也甘愿。
胜负已分,偏偏季昌不想认输。
萧景桓看得真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舒城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第一次已经给季昌留足了面子,如果他还不依不饶,那他便要笑嘻嘻地教训他一番了。
舒城回转剑势,剑光织成密网,不论那支霸王枪如何挣扎,都已是四面楚歌。
他在等一个破绽,一个能叫季昌颜面扫地的破绽。
季昌的耐心在他细密的剑网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他的枪法越发的凌厉,然而攻势越凌厉,他后背开合的破绽也就越大。
来了!
剑网破,长剑出。一剑直至背心而去,然后剑尖上挑,竟将他的整件上衣都削成两半,从露出赤裸的上身。舒城的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只是破衣,未伤他皮肉——可这样,却让季昌更加难堪。
解了外套,披在季昌的身上,收剑,负手,微笑。
他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季昌,静静地听着这个因他沸腾的金陵城。
带着霸王枪去赴宴,席上多是些世家子。远远地看见舒城负枪而来,醉笑道:“这只老虎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
“你们的这些俗人的兴致,只要还有最后一杯酒,哪儿能轻易地叫我败坏了。”
“还没到晚膳时候,你大败那季昌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金陵城了。”
“无非是见不得这杆好枪糟蹋在庸人手上。”
“说得好!如此好枪,理当归于英雄之手,上撑天下,下复河山!”林殊举杯,一盏热酒饮尽,“父帅有意北伐,我明日定向他举荐你。如你这等,定是上上无疑了。”
舒城只是笑了笑,饮尽了杯里的酒不说话,娃娃脸上浮起笑意,林殊却醉得厉害,不知他这笑到底藏着什么意思。
饮至兴起,祁王起了头,林殊接了下去,主客对答,言至兴起,问难萧景桓。他只随意应了几句,便即落败,祁王便出言结了一番。最小的言豫津起哄,要惩罚,见他配着长剑,便说要罚舞剑助兴。
也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萧景桓拔出剑来。本以为舒城已经醉在了座位上,这时候却醒了。小老虎瞪着喝得通红的眼睛,忽然喝了一声:“拿筑来!”
于是,他望着萧景桓笑了笑,歌曰:“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萧景桓会意,一剑平起,横扫而过,恍如雷霆之势。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萧景桓缓缓收剑,然后刷刷刷刷四剑破空,观者满目碧海初晴之意。
“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出剑愈缓,剑势愈沉,颇有醉态,却更是fēng_liú。舒城斟满一杯酒,借着掌力,平推而出,萧景桓引剑托住,顺手一接,饮尽杯中酒。
这一阙歌唱了三叠,萧景桓也喝了三杯酒。
最后一阕舒城已是大醉,萧景桓将酒浇在剑上,酒水淋漓中收剑:“最后一节,你可有音击错了。”
舒城醉了,我送他回去。
出了宴会厅,小老虎活了过来。夺了祁王马舍里的两匹马,背着霸王枪,同萧景桓一路奔出城去,直上梅花山。
那夜星星似乎又多又忙,纷纷扰扰乱得他头疼。
“景桓。”
“何事?”
“景桓。”
“怎么了?”
“景桓。”
“我在。”
我其实是装醉。
我知道,金陵城里没有能喝得过你的人。
咱们这样出来,怕是祁王殿下要生我们的气,可我实在气闷。
你我亲厚胜过骨肉兄弟,你如气闷,便知我只会比你更气闷,所以也不必说些有的没的,倒要谢你装醉带我出来。
你可知湖熟有一个叫阿义的汉子,猿臂善射,武艺高强。
不知。
我随言相去考察农时之时见过他,我们较量了六七个回合,不分胜负。
那定是一位壮士。
不止是壮士,更有勇有谋。我听庄上人说,前些年有匪患,是他带领着乡亲们击退了盗匪。
如此人才,为何不收归朝廷?
他不过就是个庄稼汉。
用人当唯才是举,怎能看其出身。
景桓,我常常想,如果我父亲没有去世,我未曾得到圣上和言相的栽培,那我这等出身寒门之辈,如今和阿义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你心意了。
罢了,眼下不去多想,且醉且眠,待得日后建功立业,定叫这世道都翻个几圈给我看看,啊好不好啊哈哈哈哈哈……
笑到后来,干瘪下去,竟是要长歌当哭一般。
舒城?同你说个笑话,你莫要笑话我。
你若是说个笑话,我定然要笑。可你若只是怕我当笑话听,那大可不必。天下人都笑话你,我也不会笑话你。
这世道,或许真能翻个几圈。
萧景桓推了推躺在山坡草地上的他,一双眼睛温柔得发亮。
这事听上去难办得很,可咱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年可以一起慢慢努力。丈夫处事,当拓功名,成王业,定天下,天下既定,何愁贤才不入朝廷?如今士族把持推举人才之权,皆因他们手里既有兵权,亦有财力,你看林将军和言相,便是父皇也不可轻易动他们。但若是慢慢地把权力收回手上,做到高祖皇帝说过的那样,真正的靠本事说话,那何愁英雄埋没?
他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舒城却听懂了,却揽住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