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掬了一捧水淋到脸上,清醒了些,笑道:“喝多一点,心里的难过总归少一点。”
苏北叹了口气,只看着他不再言语。
甘南最爱看他拿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借着微弱的酒劲伸手环住他的腰,恍惚微笑道:“你放心,等会还要去看我爸,我会注意分寸的。今天是我的大学宴,我爸肯定高兴。”
“嗯,正好给叔叔再带条薄被子去。”苏北顺从地靠在他怀里。
甘南伸手摸摸他的头,认真道:“我今天表现好不好?”
苏北看着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柔道:“好,非常好。”
甘南把头重又搁回他肩膀,长呼一口气道:“我爸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差。他想看我风分光光地办酒宴,我就做给他看。我以前一直让他失望,以后,我要他以我为荣。”
苏北感受到他喷洒在自己颈侧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心底有些酥麻,喃喃道:“会的,你会做到的。”
甘南满足地放开他,在他嘴角快速地亲一口,笑道:“我再跟他们去喝一轮差不多就结束了。我爸说上次的南瓜粥好喝,咱们早点回去给他煮糯一点。”他一边转身一边吩咐道,“你晚点出来,免得遭他们灌。”
苏北含笑点头,看着他步履稳定地出了洗手间的门,于是转过身开了水龙头打算洗一把脸,却在抬头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镜子里分明映出了刚从隔间出来的夏清文。
酒店天台。
夏清文闭上眼,那些血腥难堪的画面像在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他蓦地头疼起来,尖锐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遍遍地提醒他贺炜的死因。
他轻呼一口气,缓慢而笃定地开口:“你和他在一起了?”
苏北神色难辨,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呵。”夏清文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厉声道:“你是疯了吗?还是你以为你同人家甘少爷一样玩得起?人家不在意,陪你随便玩玩,就你蠢得当了真,到时候人家腻了转身就走你怎么办?抱着回忆祭奠你们的过去,还是打算被人揪着头发骂同性恋?”
苏北静静地听他讲完,十分认真地开口道:“你对甘南一直有成见。”
夏清文怒极反笑道:“这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吗?”
“甘南很在意你这个朋友。”苏北淡淡道。
夏清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被打败,苦笑着说:“总要给我点时间……”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何尝不把你们当朋友。现在我就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劝你们分手。”
他抬手做了个示意苏北听下去的手势,略带伤感和遗憾道:“你们都只知道贺炜死了,你们谁知道贺炜是为什么死的。”
苏北惊讶地看向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脸色发白。
贺炜是自杀的。在他好不容易学成出师,在x市连锁理发店正式成为一名发型师以后。
年少离家的孩子,就算伪装得再坚强成熟,心里的脆弱和空虚仍然显而易见,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青涩美好的年纪,被前来理发的精英男一眼相中,从此嘘寒问暖,日夜殷切。
沦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正如欢场无真情,理发店美容院这类的场所又比欢场好到哪里去。
男人与他相伴两年,至死无悔谈不上,倒好歹有些情分可言,所以在结婚前三个月就正式提了分手。少年浑浑噩噩,也曾挣扎努力,却被男人的冷言冷语所伤。
“何必呢,好聚好散不好吗?我已经三十岁了,成家立业是早晚的事,我们趁早散了吧。”理智而无情。
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忘掉这段感情之际,对方的未婚妻却找上门来。
那是一段再混乱不过的经历,他租住的小公寓房所在的街道被贴满了他与男人接吻拥抱的照片,女人的亲朋好友三番两次前来他工作的理发店闹事撒泼……
但他并没有因此垮掉,虽然被人指指点点,但是身边的同事朋友仍在他身边给他鼓励和帮助。
真正压垮他的是平日里那些所谓好朋友的一句话。
那日他照常去更衣室换衣服,话语声从虚掩的门内传出。
“我早说了他看着不正常你还不信。”
“我操谁知道啊,他表面上那么清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没想到还好这一口。”
“诶你说他在床上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被会不会y叫啊哈哈。”
“你太恶心了!我想想就忍不了,现在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千万别传给我那种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写好一封给夏清文的信交代了这些事,把最近攒的五千块寄回家里,然后他去了男人工作的大楼天台,一跃而下。
夏清文眨了眨眼,却发现没有半颗泪珠,他疲惫道:“你知道他在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苏北此时面色苍白,大脑如同僵住一样无法运转,只愣愣地看着他。
夏清文看他平日的冷静自持都全部消失不见,心里也十分不忍,淡淡道:“他说,他本来以为那是爱情,现在他觉得那是罂粟,一旦沾染就永世无望摆脱。”
苏北颓然地闭上眼,喃喃道:“可惜我已经瘾入骨髓。”
他到底只是十八岁的年轻人,幼年经历的坎坷给予了他相较一般同龄人成熟的心智,但同样地,从小不安定的生活和破碎的家庭,让他终日惶惶,不愿轻易相信他人,不愿相信能够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