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棠藏着掖着,剩下的话没有出口。
前人有唱词,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花道常若能平安,他定是欢喜的。
“只有长命,才能岁岁相见。”
只不过,这句话他不能说。
有时候啊,情爱也由命。
段云回来后,走至一旁木架拿起薄巾擦了擦手,十指修长如玉。他吩咐了方雨亭一些琐碎事项,方雨亭笑着应了,提起裙角就拔腿出门,屋内一时只剩段云袁小棠二人,相顾无言,静水流深。
“可好受了些?”
段云无视沉寂,缓缓走上前来摸了摸少年前额,衣角翻飞颇有魏晋fēng_liú,更别提那声音温润而细腻,如烟徐徐钻入耳中去。
袁小棠红着脸点头,“喝了药好多了。”
段云点点头,顺手替他拢过散乱的碎发,如春风漾过绿水新池,“这就好。药方我已经给方姑娘了,明日我就得走,她会照顾你。”
袁小棠霎时两眼睁大,把握分寸琢磨着问了句,“段公子……有事?”
段云低声一笑,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细嫩脸庞,眸如星曜,又暗沉似墨,“叫我段大哥就好。”
袁小棠与他对视,好半晌小鹿乱撞地低下头来,薄染飞红缬眼流光憋出了一句,“段、段大哥。”
段云的笑声清爽如高谷山风,从近在咫尺的胸膛震鼓而来,击溃了他面对这人本就不堪一击的心神。
“我可不叫段段大哥啊!”
段云打趣着,言行亲昵自然而温和有礼,丝毫没有昨夜云雨初歇的尴尬,一举一动都有高山景行的隽士之风。
仿佛每处细胞都叫嚣着不自然的,仿佛像个傻瓜一样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袁小棠。
少年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此时的心情。
最后他安慰自己,段云救了他的命,他在意是自然的。
并无其他。
段云看着少年忽红忽白的面色,心头通透猜到些许,却未点破,只淡笑应道,“我确是有事……来了些消息,不得不亲自去一趟。”
“可是……”袁小棠转了转眼珠子,能让段云这般在意的,估计也只有九公主的事了,“有了九公主的行踪?”
段云撑着下巴沉吟了半晌,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不露声色。
“阿九确实有了消息……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药花谷一趟。”
“药花谷?你去那做什么?”
袁小棠疑惑着,这药花谷他倒是听见过几次,似乎娘的医术便是师从此门。但药花谷的谷主,医圣萧琼早在多年前逝世,此后江湖间便再没了药花谷的消息。
段云笑了笑,随意挑起的一眼如烁凌凌星光,清冽流辉,蛊惑心神。
“你真想知道?”
连刻意压低的声线,也在暮夜下不自知地带上了几分催情意味。
袁小棠心头一跳,压住浑身泛软的酥麻之意,“你……你说。”
段云难得地沉默了半晌。
拍了拍袁小棠的脑袋,他说。
“金刀佛找到了。”
不语生死,言简意赅。
袁小棠未意识过来前面色茫然,而后竟是神情激动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死死揪着段云的衣角,眼眸明亮盛耀,如承载着一整个浮云白昼,斜晖荡悠悠。
“你说什么?我爹找到了?!在哪?药花谷?当真?!”
段云被他攥得一扯,不得已包住少年的手拍了拍,示意慢慢松开,“消息段某会去落实,倒是袁少侠如今行动不便……”他默了默,“还是好生安养,不必多虑。”
“这怎么行?!”袁小棠脑子轰然发热,整个心神都扑到袁笑之身上,话语冲撞一处都快结巴,却死不同意段云的提议,“我找了爹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怎么能视而不见?!”
而且……而且他们还刚刚擦肩错过。
他自责。他不安。
……他放不下。
段云见他这副模样,怔了怔,收回了手,“消息难测,与其让你白跑一趟,不如由我一窥真假,若金刀佛真在药花谷,段某自会将他安好无虞地带回;若消息是假……我也会回京与你道明。”
那人从来不急不缓,柔如长云清风,就像此时,明明早已把所有的安排都定于心间,可他若不问,那人绝不会开口道出一字。
袁小棠不明白段云何以为他做到如此地步,抬起了脸满是不解地望着那人,犹如望着孤垒城池里唯一的一道裂痕。
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像极了那人望着他时,温柔到极致的眼睛。
眸底种着春水初生,种着春林初盛,种着春风十里。
种着光。种着浅浅笑意。
还种着一个他。
世间独一无二的袁小棠。
燥意几乎是在那刻就蓬发席卷了全身,少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药居无法久待,京都虽出了逮捕你的悬赏令,但想必寻得落脚处于少侠而言并非难事。届时段某完事,自会找上门来。不必忧心。”
段云说着顿住,两指弯曲置于唇前吹了声响亮口哨,叶声沙沙的几下,只见自外头冲进一只胖乎乎的海东青,停的窗台上,却因惯性太强刹不住翅膀,直直从窗台飞速划了过来,啪地一声摔晕在地上。
傻里傻气的,和段云还真是不一样。
段云止不住摇头,嘴角却噙着宠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