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熬到至京城近郊。规矩武将盐政回京均不能先行回府，段斐容递了折子便绕去军驿。等到了他早已累得浑身发软，季墨将他扶到军驿内，却是连热水暖炕一应全无。季墨早已憋着一肚子火，此刻便要发作，段斐容拦了下来，问了照看军驿的老兵，却道昌阳帝下旨削减各地军需，这两三个月来早已无人给这军驿发供给，此刻自然什么都没有。

段斐容和季墨一听此语不禁面面相觑，季墨一时无奈，只得领了从北麓山驻军随来的二十名军士出去买柴禾干草。此刻方出正月，京郊四周却甚是萧条，一队人找了良久才把需用买齐，回到军驿季墨指挥人烧水烧火，自己去段斐容房间看他，却见他双目微瞑，神智竟已有些不清。季墨大惊，也顾不得许多，解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裘，一探他胸口，触手竟是一片冰凉。

季墨一时惊得无以复加，忙叫人抬了装了热水的大木桶到房内，将段斐容自己的药浸入热水，一时房内都是药香。季墨见他仍是毫无知觉，只得替他除了衣服鞋子，将他抱入水中，自己端个凳子坐在木桶旁，一手抱着他身体，一手按在他身后传功。

半晌，段斐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全身都浸在热水里，身后季墨内力源源而来。他忍不住苦笑一下，回头想要说话，季墨忙道：“别动。”缓缓收了内力。

段斐容吃力地转过身，望着季墨，一时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季墨方才救人紧急，什么都没注意。此刻见他全身裸裎，热水跑得他身上脸上肌肤都是通红，蒸汽腾腾之中他神色似笑非笑，心中竟忍不住一荡。

“……我说。”段斐容见他神色尴尬，不禁笑道：“现在寸缕不挂的是我，你脸红个什么？”

季墨一怔，一时尴尬无比，想了半天，方道：“我看你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段七，其实却是如此弱不禁风。”

“武功好身体就好，这是谁规定的？”段斐容不禁一笑：“要这么说，燕陵山岂非应该长生不老？”

季墨一听“燕陵山”这三个字心头却不禁一沉，良久，他望段斐容道：“老七……”

段斐容斜眼看他，说道：“要说就说。”

季墨想了良久，长叹一声道：“你就不能不想那些事了？——都已过去这么些年了……”

“不想……”段斐容顿了一顿，忽然一笑：“怕是没用。”

9 天尊（上）

第十三封军书送到段斐容手里的时候，昌阳帝终于下旨传召。

觐见之时岚荫早带着风邻雪站在禁宫门口等着。季墨是新任武林盟主，按大商律概要皇帝亲自任命，一并随段斐容来了。

大商一朝为免皇子结交外戚，在京的皇子一概不得接见尚未被皇帝传召的述职官员。是以段斐容在皇城外呆了好几日，早已到京的岚荫却没来见过他。岚荫一见段斐容，便极为扭捏地道：“舅舅。”又见季墨也在，苦着脸唤声：“师伯。”此刻在宫内，岚荫身份最高，并未对二人行礼。

段斐容看他神色，便知是昌阳帝不见天尊。他只一笑，说道：“天尊人呢？”

“和五雷尊者一起住在饮薷宫。”那饮薷宫原是太祖岑梦麟打进京城之前为皇后杜茹懿建的行宫，便坐落在京西。进京之后杜茹懿便殁了，为纪念从起义之时便跟着自己的杜皇后，太祖建了新宫之后却也不曾拆除这饮薷宫，此地虽仍称为“宫”，却成了四方教派及江湖人士觐见之时在京城待召的驿站。

段斐容想了想，问道：“天尊说是几日之后？”

岚荫回头看风邻雪，风邻雪便道：“三日。”

段斐容点了点头，问风邻雪道：“见过皇上了？”

“见过了。”风邻雪点点头。

“皇上怎么说？”季墨问道。

“皇上也没说什么，就说，既然是云王带来的，以后就做云王的侍卫。”风邻雪淡然道：“明日起，便要去侍卫房受训。”

季墨却不禁一愣，方想说什么，只见门内老太监成禄一溜小跑过来，笑眯眯对段斐容道：“段大人，皇上传呢。”段斐容便扯着季墨随成禄走了。

进得宫内，成禄领着二人七拐八弯，绕了半日，却是到了湛玉宫——此处原是皇贵妃段雨月的寝宫。

段雨月死了十二年，这湛玉宫正中她生时所创朗月舞的巨大银盘却仍在，十年间内宫早已训练了上百名舞者跳这朗月舞。

此刻二人来到门口，殿内却只闻一缕沉幽的箫声，呜呜咽咽，却正是段雨月生前所撰的曲子。

季墨回过头来看段斐容，却见他神色安然，见季墨望自己，只是轻笑一下。

那成禄方要进门，却听昌阳帝的声音从宫内传出：“是段斐容么？”

段斐容一笑，答道：“臣段斐容觐见。”成禄忙道：“新晋武林盟主季墨求见。”

隔了半晌，那箫声停了下来，昌阳帝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段斐容进来。”

段斐容回头看了季墨一眼，便走了进去。

一进殿内，只见那银月般的大盘上，却是昌阳帝独自一人闭着眼睛躺着。

段斐容缓缓走近，却并不下跪。

半年未见，昌阳帝看去却似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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