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的功夫相当了得,又是为何?”
“习武的事我也不懂,一定是师父教的好吧。这丹药也是师父吩咐我为她准备的,说是对她的身体有所裨益。”
卢正秋微微皱眉,刚想追问,突然听到轰隆一阵巨响。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出,却振聋发聩,仔细听辨,像是山石崩塌所发出的声音。
两人一齐往窗外望去,在重山的对面瞧见一缕青烟腾起。
“莫非是山崩?”卢正秋诧异道。
“不,”安启明摇头,“那边是甘沂河的方向,刚才的青烟是硫磺的烟,莫非有人试图毁掉暗坝?”
“暗坝?”
“灵泉谷之所以每月有三日能够通船,全都仰仗河底的一条暗坝,每月水位低矮的时候,大部分水流被暗坝拦住,下游的水势才趋于平缓,才能泛舟行船。暗坝有一半山尖露在水面外,刚好就是那个方向。”
“暗坝若是毁了……”
“那就算是神仙也别想在河上撑船。”安启明答道,急匆匆地站起身,“我得赶快去看看。”
他才刚刚站起,他便感到脚下发虚,身子一歪,手掌撑着桌面,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咳了几声。
卢正秋起身撑住他:“你伤得这么重,还是留在此处休息吧,由我来追。”
“可是你也……”
“我已无大碍。”
安启明怔了一下,皱眉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那就有劳正秋师父了。”
卢正秋点点头:“你在这里休息吧。”
“不,我去祭坛上通知其他人,还有冬青。你的去向,我一定会替他转达的。”
第56章 神台遗恨(七)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安启明结束叙述,“我与正秋师父分头行动,他先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话毕,他刻意瞧向卢冬青,后者的脸色已憋得发红,看上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即刻飞往惦念的人身边。
这人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不仅是他,就连任兰也瞧得出,开口道:“冬青,我们也快些追上去吧。”
“你们两个千万当心啊。”他忍着胸前的剧痛,用胳膊撑起身体,一路目送两人的背影。
他已竭力提高嗓音,但话音还是细若游丝,被冷清的晚风吹得支离破碎。
年轻力壮的守卫队伍也跟随任兰一道去了,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索桥尽头,被晦暗深沉的夜色渐渐吞没。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和羽山族的老人孩童为伴。
老人们脸上都挂着忧色,神像倾塌对他们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年轻的孩子则四处张望,时不时喊着亲人的名姓,他们虽然对事态尚且懵懂,但也本能地感到了焦躁,平日无忧无虑的脸上不再有笑意。
头顶的天空渐渐变成幽蓝色,星星爬上中天,星野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将神州大地收拢在星辉之中。
在广袤的天穹下,祭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斑点。
祭坛中央,倾颓的石像慢慢沉入暮色,高贵的九天玄女无力地垂倒在地上,身姿再也没有平日的凛然。反倒显得分外消瘦,分外憔悴。
她的模样仿佛昭示着羽山族的命数。九年的福祉,终于耗得一干二净;九年的安稳,终于走到山穷水尽。
安启明坐在祭坛上,仰着头,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他的痛苦只有一小部分源于伤口,更多则源于心中的不甘。
他的族人身陷险境,他却无能为力,唯有袖手旁观。他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此情此景,仍不免怨恨自己的无能,懊丧一股脑涌入喉咙,令他的嗓子发烫,胸口发涨,眼眶也跟着隐隐作痛。
乱世催人老,他的少年时代在这一刻终于结束了。
他终于成为一个男人,一个会因自己的失败而悔恨落泪的男人。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却没能止住眼眶中涌出的泪水,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洒在冰冷的岩石上。
叫阿宝的孩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围到他身边,一双小手搭上他的肩膀:“启明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啊?”
安启明瞥了他一眼,答道:“是啊,疼得我都哭了。”
阿宝咧嘴一笑:“这么大年纪还会被疼哭,启明哥你可真是没出息。”
安启明没有像平日一般捏他的脸颊,挠他的腋窝,只是摇了摇头,叹道:“唉,启明哥确实没出息,往后你要好好跟着兰姐姐学武艺,可别变得像我一样。”
“我当然懂啦啦,”阿宝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可是兰姐姐太凶了,其实……其实我更喜欢没出息的启明哥啊。”
“傻小子,尽说傻话。”安启明嘴上抱怨着,却轻轻将小孩儿揽到身边,用苍白的手掌揉他的头发。
他尾音里的哭腔被远处瀑布的水声盖过。星辉洒进他的双眸,在纯净的金色光芒中,他似乎看到了九年前被定国军带走的死者的魂灵。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
死者当中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师长,他的朋友……那些人就算有魂灵,恐怕也迷失他乡,至今仍在皇城外的郊野上游荡。
他抹去面颊上的热泪,最后一次道出心中的祈愿——
倘若神明还在注视着这片大地,能否让悲剧的脚步暂缓片刻。
羽山族人真的已经失去太多了。
甘沂河的怒涛,仿佛车轮碾过大地的轰鸣。
水流是柔软的,车轮是刚硬的,水流与车轮,本是两件风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