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景携带铲具,落雁顶峰终年白雪,那并不高的坟包,几乎要为风雪掩埋。
当年韩其鸣尸体由道士们就地敛葬,葬具很简陋,甚至没有墓碑。十多年来,它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清理坟包四周的积雪,一铲一铲移走,韩霁景默默劳作。晨光照在雪地上,分外的明亮,他的身影也看得特别清晰。
青筠远远站着,没有接近,他很诧异韩霁景的举止,哪怕之泊曾经跟他说过,他在华山紫玄真人墓遇到过韩霁景。
韩氏家族的往事,终究影响了这位曾经恣情张扬的少年。青筠想,我又何尝不是罪魁祸首,我当年的不理智,还是造成了他的困扰。
青筠从林后走出,他没有遮掩,没有放慢脚步,韩霁景回头,他看到青筠,显得很迷茫,但平静。
他几乎立即辨认出青筠,哪怕他样貌变化很大,他也留意到青筠手中提的香烛。
这五年,他打探过这位皇子的去处,他一度怀疑青筠被秘密囚禁起来,或者他终究没能活下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韩霁景能够去审视自己当年的所为,并析分那些复杂的情感。
“这些年,是遭囚禁,抑或是藏匿于何处?”
韩霁景有他的疑惑,五年间他没有获得青筠的丝毫信息。
“居于海外。”
青筠没有隐瞒,他们像故友那般交谈。
“此番回来,可是听闻大赦,欲归于朝廷?”
韩霁景锦衣金玉,行贾京城多年,他结识一些朝中要人,消息很灵通。
“无此意。”
岁月和苦难消磨了青筠的仇恨,然而他心中的郁愤从未平息。何况对于朝中的执政者,朝堂之人,青筠都没有丝毫的期望。
“二月,卫国公遭人弹劾,列举数十条罪状,圣上素与他不睦,意欲夺其兵权,将之下大理狱,待两制商议如何定罪。”
“此是翻天覆地之变,可谓天道好还。”
青筠跪在墓边,捡拾枯枝烂叶,他听着韩霁景的话语,也不过是轻笑,并无多少情绪起伏。
“原来是君臣争权。想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终不免黄犬之叹。”
呵呵,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如此,昔日那般强势跋扈,今日也不过是牢中囚。
“尚未还清,他们还不清。”
将坟包的雪用树叶扫去,硬土隐约刻有三字:“韩其鸣”。
“他本不该葬于此地,孤零零,受着这么多年的荒寂与冰寒。”
青筠手指摩挲过那浅浅的刻痕,悲不自胜。
“我欲将他归葬会稽,伴在他父母身侧,只待静玄馆主颔首,十数载时光,独守于此,委实凄凉。”
青筠愣愣坐在坟边,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是点头。
“起骨之日,万望告知。可书信于明州高丽馆,署名王明裕,此人是我交好的海商,他会转交与我。”
无论如何,是什么时候,青筠都会抵达,送其鸣一程。
“必会告知。”
韩霁景应诺。
铲平墓前的一块泥雪,韩霁景收起铲具,从行囊中取出香烛供品,燃香祭拜。
青筠在旁边静静看他,阳光照s,he在这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身上,他的眉目已长大,轮廓更为深邃。青筠看得失神,大概韩其鸣二十岁左右,便是这样的吧。然而其鸣的眉宇,唇角还要好看上几分,他笑的时候,简直星汉璀璨。
“很像吗?”
韩霁景起身,拍拍膝上的泥雪,青筠看他,他也在看青筠。
“有十分之六七的神似。”
青筠没有遮掩,他也不惊讶韩霁景知道他长得像土中埋的这人。
“他殁时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韩霁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沾染到的雪花,逐渐化为水,他遇到霁青时正好是这个年纪。
“十七岁,他十七岁时,个头比你还高,我那时只及他耳际。”
青筠嘴角带着微笑,他在追忆往昔,每每看到韩霁景,他总会不自觉思念起韩其鸣。
“当时少年心x_i,ng,我.......”
韩霁景很歉意,他一度四处打探青筠的消息,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轻许诺言,导致青筠滞留扬州,而被皇城司探子捕获。
“不,不必说,过错在我。”
青筠拦阻,他因自己的痴恋去纠缠一个外人,他有好多年,神智一直不大清晰,所作所为,偏差常理,他对韩霁景有深深歉意。
“你不是他,其鸣他,他死了。”
青筠屈膝,低头在坟前摆置供品,他带来会稽的青团及酒。
他拿出碗,为其鸣及自己酌酒,他的身影看起来很寂寥,并且不愿有人去打扰。
韩霁景知道,他该走了。
“若欲往冰雪湖,明夜可往,今夕不可,观里有宫中贵客。”
“多谢告知。”
得到青筠回复,知道已听到,韩霁景拱手离去。
临近午时,落雁峰的寒梅孤零零凋落,这空寂无人,云雾缭绕的地方,仿若梦境。
踏上悬空铁链,韩霁景回头,云林之中,已看不见青筠的身影。
他追忆起年少时的相逢,那一位清瘦郁结男子,他幽幽的眼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从未倾诉。
殿下,如果你我相逢时,我不是个轻狂恣意的少年,能在弱冠之龄相遇,那时的我更有担待,更为诚挚该多好。
年少时,不识人世间的苦涩沉重,声色犬马,少年意气,再贵重之物亦是随手挥霍,何曾为何事何物留心。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