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失败者的痕迹来到世上——真是造弄的很!
第二日一早,趁着街上还冷清,小青偷偷地将婴儿放在李公甫家门口,倒有一种母亲弃子的内疚之感。她摇摇头甩掉这种没来由的愧疚,深深望了许仕林一眼,重重拍了几下门,听里边传来脚步声,便瞬间隐去身形,溜走了。
许娇容开门出来,没见到人,疑惑间低头,见地上有个襁褓,边上插着一封信。她是淳朴之人,没做多想,便将婴儿抱进了宅子。
不多时惊天动地的哭声从李宅传了出来,李公甫顾不得更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三两步来到许娇容面前:
“怎么了怎么了?一大早惊天动地的,哭什么啊?”
许娇容不理,将信塞给李公甫。李公甫看过皱了皱眉:
“娘子啊,这信上所说也太过离奇了,你想想看,现在还没到八月,汉文认识弟妹是是三月初。就算那时弟妹便怀孕,这五个月不到,怎么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会不会搞错了!”
许娇容想了想,止住泪,忙打开襁褓看婴儿。不看还好,一看觉得无比的亲切感传来,那时血亲之间才有的、无端的、浓重的亲切。许娇容看着那婴儿,眉目清秀,漂亮至极,嘴巴耳朵小巧精致和许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不是许仙的孩子,还能是谁的!想到这,鼻子一酸,又大哭起来。
李公甫见状忙从上去看,他倒并未感觉婴儿有多亲切,只是觉得那婴儿有些地方确实像许仙,登时也将书信相信了七八成,又见娘子如此,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只好坐在椅子上叹息起来:
“唉,我还是不信汉文就这么死了。明儿我得去金山寺瞧瞧,要是真有什么蛇妖水漫金山,那班和尚一定知道。你也别哭了,你看这孩子的长相,说明汉文娶了个相当漂亮的娘子啊,现在又生了个儿子,你们许家也算有后了……”
许娇容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韩文是我唯一的弟弟,现在他都死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风凉话!呜……”
李公甫惶然,一支箭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是,只得坐在椅子上呲牙。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不是要去金山寺么!看看汉文究竟是死是活!说不定……说不定那姑娘一剑没杀死他——对,他活着也说不定!”
李公甫见许娇容一副心思烦乱的样子,怕她悲伤过度,只好道:
“娘子,你冷静一下,汉文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愿看到你这般模样。我现在就去金山寺,若是汉文活着,就将他带回来,在家里藏几天,他这官司还没过去呢!若是死了……我就叫人将尸体运回来,然后去峨眉山找那个什么青的红的姑娘报仇!”
说罢,李公甫披上外衣,提刀要走,许娇容一把将他拦下,抽噎道:
“慢着……公甫……那二位姑娘是妖怪啊!既然连水漫金山那么多条人命都不眨眼睛,你去了,这不是白白送死么……就算弟弟真的死了,你也别去报仇……”
说完,许娇容瘫坐在地,许仙死了,唯一的弟弟死了……她认为他还活着不过是自欺——这分明是他的孩子,若是他活着,为什么要把孩子送过来呢?
李公甫见许娇容安静下来,无论如何金山寺总要去一趟的,许仙是死是活,看造化吧。
小青离了钱塘门,路过清波门牌坊,站住了脚。清波门,双茶巷,那曾经是她和素贞共同布置的家,虽然现在只得一个人回来,总要去看看的。
白府大宅的牌子倒了一半,晃晃荡荡地挂在门上,小青施了个法,将它扶正,推门而入。还是那口残井,还是那池水,鱼儿还好好地活着,将荷叶水草吃得残缺不堪。假山还是那般矗立着,风雨未动,石头的寿命长到无穷尽,或许在它一晃神之间,人已经轮回百世……
微风轻拂,阳光和煦。物是人非。
小青走进房门,在桌上划了一道,厚厚的一层灰尘,显出了沧桑模样。悲伤忽然似灰尘一般无孔不入,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濡湿一片。屋内挂着一把伞,是她为白素贞挑选的,本是要送给许仙做为嫁妆,却忘记了,一直挂着墙上接着灰尘,竟没有掉下来。墙边有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把剪刀,当初,就是她自己,握着这把剪刀,在房中剪了一夜——那些绸缎、墙上的大红喜字,礼服的毛毛脚脚……然后亲手将这些东西贴着墙上,缠绕在桌椅板凳上,穿在素贞身上……
无比傻气,无比后悔,无比难堪!
小青抄起手剪刀,一把捉下墙上的伞,无意识地,一下接一下,活活地把那东西剪死。伞,伞!这柄紫竹柄,八十四根骨的好伞,一切变故的始作俑者!小青狠毒而凄厉地,把它剪成碎条、碎片、直到全化作粉——不愿意看它在她眼前招摇。
这情,这伞,即使腐烂了,混成了泥土,仍旧一直一直,永生永世欺骗着世间无数的痴男怨女。
有什么打算?素贞啊素贞,你既不在,我便彻底地,变得无情罢!人间无可留恋,到处都是伞、都是梳、都是乌篷船——念念不忘的伤心事,看来看去,最终看得胆战心惊。
小青决定从此不看一切的伞、一切的梳、一切的乌篷船——除了素贞,她已经一贫如洗。忽然,什么都淡了,仇啊,怨啊,许仙啊,都算是个什么呢?素贞不在,她连恨,也无着无落……
想要救她出来,却一筹莫展,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只剩等待。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