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f,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汪克凡调金声桓出兵江南,就是让他去拆屋顶,金声桓穷怕了的,明知道这是个坑也会往里跳,反正他最早就是流寇出身,后来又多次反复投降明军和清军,名声已经烂到家了,捞到实惠就好,不在乎多背一些骂名……等到金声桓的军队把屋顶拆得差不多了,汪克凡再来制止他们,顺手在墙上开个窗户,江南士绅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感恩戴德。
想通了这个道理,樊文钦自愧不如,对汪克凡更加敬畏。
他不得不承认,汪克凡这一招虽然很简单,但是胜在顺其自然,这边还没有打败济尔哈朗,那边已经着手布局,就算有心人能看破他的用意,也找不出指责他的理由和证据。
大道至简,就是高明,最起码,比李闯高明得多。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汪克凡先前说的一些话就好理解了,樊文钦对如何当好这个江南巡抚,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都已经心里有数。
来吧!来吧!来吧!他突然间变得急不可待,恨不得立刻赶回当涂,看看吴一品那些投降官员把屋顶拆得怎么样了……
程问和樊文钦走了以后,汪克凡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宁镇战局。
调金声桓的兵马进入江南,郑成功的水师即将进入长江口。这些都是侧面战场,真正的决战还在宁镇山区。
汪晟刚刚送来报告。王奕利用米尼枪击毙清军将领傅勒赫,帮助吉安营打了一个大胜仗……傅勒赫的意外阵亡造成清军全线溃败。吉安营从后追杀,继续扩大战果,最后总计消灭了五千清军,单从歼敌数量上来说,这一仗是宁镇会战爆发以来最为干脆利落的一场胜利。
当然了,这五千清军里面大部分都是辅兵和长夫,水分不小,但是击毙爱新觉罗傅勒赫的辉煌战果,完全掩盖了这个瑕疵。楚军因此士气大振,朱聿鐭的使节团也为之兴奋不已。
朱聿鐭最近有点黏人,没事总赖在汪克凡的身边,不像个亲王倒像个跟班,看他如何指挥作战。使节团的一些文武官员感到很没面子,私下里曾经劝过他几次,朱聿鐭却根本不听,大家拿这个任性的唐王殿下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说话管用的重量级大臣。比如马吉祥和汤来贺,却对朱聿鐭这么做持纵容态度,根本不去拦阻,朱聿鐭本来就是个率性而为的脾气。隆武帝把他派来之前肯定考虑到了这一层,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不影响指挥作战的前提下,汪克凡对朱聿鐭很热情。很坦诚,一般的大事小情都不瞒着他。处理军务的间隙还会和他聊聊天,回答他的各种问题。
“孤王有一事不明。孙子兵法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这番话孤王怎么都想不明白,还请云台指点。”
朱聿鐭说道:“忿速急躁固然是兵家大忌,但必死之勇气,必生之智谋,廉洁爱民之品性,怎么又会变成为将之过?”
廉洁爱民都是好品德啊,怎么会被列入“将之五危”呢?
“孙武这番话说得过于简略,确实容易引起歧义,殿下的确是用心了。”
汪克凡微笑点头,解释道:“必死可杀,指的是只知死拼硬打,却不能根据战场形势调整自己战术的将领,比如《三国演义》里的庞德抬着棺材出战,的确是敢于死战的猛将,最后却被关羽一刀斩了……”
朱聿鐭兴奋地打断了他:“我明白了,傅勒赫就是这样的愚勇之将,难怪会兵败身死!”
“不错,傅勒赫用兵只知勇猛向前,碰到弱敌自然所向披靡,碰到强敌却早晚必败。还有河南的班布尔善,也是犯了这个毛病,我敢在这里向殿下断言,他必然败于李来亨之手。”
“那必生可虏呢?又是什么意思?”
“必生可虏,指的是胆怯畏战,贻误战机的懦弱之将,唉,我大明官军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见到鞑子凶狠就一溃千里,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噢,原来是孤王误解了。”朱聿鐭点头称是,又疑惑地问道:“廉洁可辱又是何意?”
“能做到廉洁奉公,原本是一件好事,但为将者不可过于看重自己的清誉。当年楚汉争霸,刘邦使反间计散播谣言,项羽疑心范增与汉军有染,范增一怒之下就请辞归乡,断了楚霸王的一条臂膀。”
“不错!不错!我大明文臣中也有好多范增的,最看重自己的名声,纵然慷慨赴死却于国事无补,孤王最看不起他们……”朱聿鐭大发一通感慨,才接着问道:“爱民可烦,云台又有何解?”
“爱民可烦,指的是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难免顾此失彼,因小失大。还是举《三国演义》的例子吧,曹操大军南下襄阳,刘备不忍丢下十几万百姓,才会在长坂坡被曹军追上,以致全军溃败,这虽然是演义故事,其中却正合‘爱民可烦’的道理。”
按照孙武的看法,将有五危,亦有五德,去五危而立五德,基本上就是一员合格的将领了。
傅勒赫犯了“必死可杀”这一条,就算不得良将。
(明末是一个比烂的年代,所谓的满清开国名将中,还有很多和傅勒赫一样的猛将,